子书岁很想说点什么,却在听见谢厌带着委屈的音调时,没有动。
她从未听谢厌用这样委屈的语气说过话。
她也没想到,谢厌吃了曼罂后,眼前竟会产生了他祖母的幻影,看来,他同他祖母的感情确实很深厚。
子书岁虽被谢笺养大,却从未见过谢笺之母、谢厌的祖母。
但她听旁人说过,谢老夫人在世时,格外宠爱谢厌,谢笺对待谢厌十分严厉,谢厌从小失母,所有的慈爱都是在谢老夫人身上感受到的。
只是好景不长,谢厌六岁时,他的祖母便已经逝世了,也是那一年,谢家谋反。
思思,难道是他儿时乳名吗?听着竟像个女孩名。
“祖母,爹爹总罚我,只有祖母待我最好,思思想祖母。”谢厌把头埋在少女的肩上,鼻尖也充斥着少女身上的淡淡香气,他却只以为是祖母熏了香。
子书岁沉默地听他告状。
“爹爹还养了个女儿,爹爹只对她好,不对我好,祖母一定也不会喜欢她的。”谢厌继续说着,言语中覆上几分懊恼。
“爹爹要给她取名叫安乐,可我为什么要叫厌恶的厌!”
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讨厌她。
子书岁听着他懊恼的言语,不禁回忆起蒙难的那一年。
那年,她只有九岁。
为了活命,忍着伤痛偷了一匹马,好在早被哥哥教过如何骑马,她一个人骑着马,没有目的地跑。
女孩一身囚服,身上染着的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她那时以为逃跑就能活命,路上不知饿了多少天,可一个逃犯能跑得了多远。
倒在雪地的那一刻,谢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谢笺抱着她,带她回了定阳王府。
她疲惫虚弱地张开眼,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厌。
十三岁的谢厌很瘦,他在雪地中被一众打手围着,在进行日常训练,他的目光期盼地望着谢笺,可谢笺却没有看他一眼。
谢厌失落地低下头之前,看见了谢笺怀中,裹着谢笺狐裘的小女孩。
那时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厌恶她,比厌恶这个名字,还要厌恶。
因为在谢厌的记忆里,父亲从未抱过他。
后来,谢笺收养了子书岁,甚至为她取名谢安乐。
当时,子书岁看见了谢厌受伤愤恨的目光,她拒绝了。
她不姓谢,也不叫安乐。
她对谢笺说,从今往后,她要姓子书,并非国姓的子书,而是随母亲姓子书,取名为岁,是因为母亲希望她往后余生,岁岁平安。
“我不要叫谢厌,不要厌……”
谢厌喃喃道。
打断了子书岁的回忆。
子书岁伸手轻轻拍了拍谢厌的背,却没说什么话。
她正想着,谢厌若知道今夜的行为,会如何。
那厢,谢厌蓦然没了声。
子书岁还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忽地伸手大力地推开了她。
因为没有防备,子书岁被他推倒在地。
“子书岁!”他狠狠地呵斥。
子书岁仰头看着他,以为他是清醒了,却没想到下一句就是——
“有孤在一日,你别想偷孤的太子冕冠!”
子书岁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疯了。
现在都已经“当上太子”了。
在他继续发疯前,子书岁起身,走了出去。
也不由在内心暗道,陆将军府的冒牌公子真狠啊。
虽然谢厌和陆玮都是冒牌货,可陆玮不知道谢厌是冒牌货啊。
陆玮此举无非是要除掉真公子陆沉州,让陆府只有他一个公子,让一切回到从前。
偏偏谢厌是个作战天才,却不会勾心斗角那套,毕竟定阳王府连个女主人都没有。
而陆玮与之相反,一个将军之子,竟学会这些腌臜手段。
还好今日子书岁去了永安酒楼,遇见了谢厌,否则谢厌若在人前这样胡乱说话,就算有免死金牌都救不了他。
只是不知,谢厌的阴阳佩,是否落在了陆玮的手中?
子书岁离去之时,并未听见房内又有了动静。
谢厌皱着眉,冷哼道:“子书岁,我把昏君的头留给你。”
隔天。
子书岁在花园“偶遇”了从外头回来的萧必安。
他一身飞鱼服,身上还带着秋日的凉意。
子书岁低着头,一个“不小心”撞上了那坚硬的胸膛,被那冲击力撞得后退了几步,她扶着额头望去。
“表哥?”她疑惑中又带着惊喜,“我正要去找表哥呢!”
萧必安看着少女好不容易站稳,额头都因碰撞而泛红,此时脸上却扬着盈盈笑意。
与初见时的怯弱惧怕完全不同。
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好像就是从昨日那顿剩饭开始,她的笑容真实了不少。
“找我?”他俯视着她。
子书岁点点头,潺潺细语如清泉流淌,
“昨晚厨房给我送了三荤一素,想必是表哥交代的,旁人都说表哥心硬,可我却觉得表哥心格外软呢,我正想去亲自感谢你呢。”
萧必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的小嘴一张一合,忽问道:“不必,侯府本就没想苛待你。”
语毕,萧必安便径自越过少女,准备离去。
子书岁故意制造的偶遇,哪里会就这样放他离去?
她蓦然伸手,扯住了飞鱼服的一角,急急道,“表哥等等!”
只见萧必安转头,无声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我上回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子书岁仿佛做错事一般,诚挚地道歉。
“哪回?”萧必安眉目微拢,似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子书岁望向他的目光都透着澄澈,犹豫和挣扎后,轻轻启唇,“我不是故意咬你的。”
闻言,萧必安拧起眉,脑海中也记起了被咬的事,他的手如今还包扎着,那伤口的深度,可见少女咬人时有多用力。
“如今记得了?”萧必安的嗓音变得低沉而威严,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子书岁又是点头,“记得了!”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瓶膏药,一副奉献宝物的模样,瞧着乖巧极了,“这是去疤的。”
“侯府不缺这些。”他冷漠道。
子书岁失落地将药膏收了回去,又听萧必安道——
“既然知道错了,回去抄写……”顿了顿,似是在想让她抄什么好,不用片刻便想到了,“抄你的《女德》十遍,长长记性。”
“不要!”
子书岁下意识地拒绝,眼眸中都带着抗拒。
被拒绝的萧必安脸色一冷,“既不知错,道什么歉。”
他也懒得管教她。
萧必安手一抬,抽出了她手心中攥着的那一截衣角。
“咬人是我不对,可谁叫表哥,谁叫表哥在我睡觉时离得那么近,明明是表哥不对。”
子书岁说话时似带着节奏,跌宕起伏,轻重缓急,都恰到好处。
说完,还不够解气似的,她又娇憨地道:“活该!”
萧必安眉心紧锁,语气一凛,“戚岁,你如今敢这样与我说话?”
子书岁眼底的害怕一闪而过,而后又佯装镇定地与他直视,“表哥的玉佩就是证据,都掉在我的被褥里了!表哥是好人,还帮我告诫了厨房,表哥应该会讲道理的吧?”
少女声色甜美中带着一丝丝柔性,犹如春天的风,秋日的雨。
叫人心头安定。
只是,萧必安却察觉到了些不一般。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欲看穿面前的少女一般,“被褥里?”
“那为何,你隔了两日才将玉佩送还?”
语毕,只见面前的少女瞪大眼眸,仿佛没料到还有这一茬,她似是自知理亏一般,又后退了一步。
子书岁支支吾吾地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捏着手中的药膏瓶子,有些“心虚”地轻声说着,
“谁叫表哥要针对我,还搜我的房我的身,我也是有脾气的。”
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轻。
这脾气,倒是不大,还是知道怕。
萧必安冷笑一声,“你倒是一句不提,昨日在外打着我的名号。”
“表哥这也知道?”子书岁一副“你好厉害,我好震撼”的模样,看着他,“昨日出去吃酒,没带够钱,就让银杏去当了玉坠,哪里知道突然有一波人冲了进来,踹门又踹桌,他们凶神恶煞还很嚣张。”
“我好害怕的。”
小嘴叭叭,硬是没说到重点。
萧必安不耐烦地打断,“说重点。”
子书岁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我说了啊,我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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