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果然没白送。
宋氏一句话帮顾清语挑明了用意。
刚成亲的小夫妻,形影不离也在情理之中。
楚氏本来还略有微词,觉得顾清语对绍儿过于依赖,然而,当细思之下,若顾清语真的能为绍儿延续血脉,生下一儿半女的,又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顾清语走出正院,外面已下起小雨。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
小翠想先跑回去拿油纸伞和斗篷过来接她,顾清语微微仰头,任由丝丝细雨轻吻脸颊:“这点小雨,不碍事的。”
小翠担忧地提醒:“姑娘,还是小心些,免得着了凉。”
顾清语微微一笑:“不会的,我福大命大,病气从不沾身。这点小雨又能奈我何?”
她的话语虽轻,却透着一股子不拘小节的洒脱。然而,这一句无心的调侃,正巧被廊下路过的周檀平给听了去。他脚步一顿,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芊芊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心道:没想到,这位代嫁过来的二嫂子,还是个乐天知命的豁达人。
回去的路上,顾清语的肚子饿得咕噜噜地叫,小翠也听到了,叹口气道:“姑娘,您今日奔波劳碌,肚子也饿坏了吧。”
顾清语无声苦笑。
谁能想到,眼下她在侯府最棘手难办的问题居然是吃饭。
黄昏后,雨越下越大,雷声滚滚,密集而沉重。
每每到了阴雨天,周檀绍都要泡药浴祛湿毒。
顾清语吩咐丫鬟们添加炭盆保暖,待屋内温暖如春,催得人微微发汗,才服侍周檀绍更衣沐浴。
然而,当周檀绍的衣物被解开一半,露出那瘦削而紧致的腰身时,顾清语的手突然停滞在半空中,她眉头轻蹙,眼中闪过丝丝犹豫。
腰带解开,还有裤带……
平日里这都是巧心的差使,如今却成了她的麻烦。
顾清语脸上一阵发烫,最后还是豁出去给他解了。
既是夫妻,又何须如此扭捏?
周檀绍,对她而言,不过是她在侯府的护身符罢了。
然而,想归想,做归做,顾清语的目光几乎本能地避开那令人心跳的焦点,转而投向了别处,只剩下双手在陌生微妙的触感中,默默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周檀绍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微妙的迟疑,遂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已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般的脸颊。
团团红晕从脸颊逐渐蔓延至耳鬓,宛若浓桃艳李的绯红胭脂,将她的容颜点缀得恰到好处,别有一番韵味。
一番折腾。
顾清语累得气喘吁吁,浴桶中的周檀绍却是一副慵懒至极的模样,双眼紧闭,仿佛正在享受这温暖的舒畅。平日里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此刻,因着热腾腾的雾气而多了几分血色。
顾清语挽起衣袖,轻轻抬手将茶红色的药汤,温柔地往周檀绍的身上撩去。
药汤的气味厚重,闻起来既苦涩又辛辣。
顾清语鼻尖微动,暗暗分辨着药香,心中笃定里面一定加了干姜。
正猜着,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唤了一声,十分突兀。
顾清语尴尬得很,急忙用手紧紧按住肚子,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压制那不合时宜的声响。同时,她的目光不自主地投向了闭目不语的周檀绍,只希望他什么都没听到。然而,周檀绍五感敏锐,连屋外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更何况是这近在咫尺的咕噜声呢?
顾清语一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深邃修长的锐眸,直勾勾地望过来。她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我方才没吃饱。”
周檀绍凝眸看她,忽而直言道:“你昨天也没吃饱。”
“啊……二爷怎么?”
“我看见丫鬟半夜给你送点心。”
周檀绍说话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顾清语闻言,脸又噌地烧了起来。
昨晚他不是睡着了吗?
她偷吃的样子,他都看见了?
周檀绍见她娇羞局促地低着头,脸上悄然凝聚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但那一抹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短暂到难以捕捉。
他收回目光,淡淡开口:“让丫鬟们摆饭吧,你无需每日饿着肚子来伺候我。”
顾清语故意摇摇头:“不了,现做太麻烦了,况且,小厨房一直都是大夫人管着的,我也不好使唤那些厨娘和婆子。”
周檀绍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对她的懦弱深感不满:“你何须如此胆怯顾虑?想吃些什么,只管吩咐小厨房便是。你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倒要看看她们谁敢造次!”
不过就是一顿饭的事,她犯不着这样小心翼翼,像个受气包似的。
“多谢二爷关照。今晚就不折腾了,等明日一早我再安排厨房的事。”
顾清语笑得一脸温婉。
有他这句话,她就好办事。
往后吃饭的事,算是有着落了,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准备。
夜色渐浓,雨还没停。
顾清语独坐桌边做针线,虽然安静,但却让人无法忽视。
出嫁前,她的女红一直是家中数一数二的好,送人送礼都是有体面的。
顾清语不比姐姐顾清欢三岁启蒙,五岁读书,她是一直到了十岁才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虽说请了师傅,但苏氏平时只督促她精进的女红,对她的学问从不上心。
因为他们坚信她这一生,注定无法与才华横溢的姐姐相提并论,她做不了才女,更用不上诗词歌赋,只能靠着苦练手艺活儿去讨好别人。
顾清语心里有怨也有不甘。不过,到底是磨炼多年出来的真本事,总能派上些用场。
顾清语对宋氏今天的言行颇为在意。
婆婆楚氏是个独断独行的人,太难讨好,宋氏却不一样,说话办事处处透着大度。她拿一只金镯子还不足以收买人心,多些真心诚意才能稳当。
顾清语想为栎哥儿做几件小衣,希望能让宋氏感受到她拉拢她的诚意。
另外一边,周檀绍斜倚在床头,慵懒且闲适地看着她拿针捻线,低低开口问道:“你做什么呢?”
他的话语打破了房间的宁静,顾清语见他没睡,忙取了件袍子给他披在肩膀,又将绣了一半的小衣拿给他看:“我想给栎哥儿做两件小衣裳。我今儿见到他了,那孩子真是可爱,见人就笑,好生活泼。”
好精致的针线,好讨巧的心思。
周檀绍垂眸看去,语气莫名有点冷:“你还真会巴结。”
顾清语含笑解释:“二爷别多心,我身为长辈给小辈送些礼物,也是情理之中。”
周檀绍勾了勾唇,没再说什么。
无妨,侯府这么多人,她想多拉拢几个也没什么不对。
须臾,两人一处躺下。
顾清语睡不着,思绪如潮水般涌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今,她的命运已与前尘往事大相径庭,所面对的人事皆非昔日可比。然而,只有一件事没有改变。
从踏入侯府的那一刻起,顾清语便被无形地划入了顾家和顾清欢的对立面,成为了他们的“敌人”。
既是敌,早晚还有较量的一天。
顾清欢进宫之后,得人得势,风光无限。
而她呢?
她只有周檀绍。
她赢得顾清欢了吗?
若有一日,侯府真遭了殃,顾清欢会放过她吗?
答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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