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省思听到自己父亲亲口告诉自己的关于自己大姐的消息,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淋下来,浑身颤抖的问父亲:“爹,这是真的吗?”
爷爷点了点头,说:“昨天下午你四叔来说的,他们家省槐在单位听说的这件事情,说是有一批人年底下被押解到了清河那边,具体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据说是机密。”
多少人已是天人永隔,想到这些,沈省思眼里的泪流了下来。
爷爷低声斥道:“别这样,不能告诉你娘他们,就咱爷俩知道就行了,我还想着过了年就去清河打听打听呢。”
沈省思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说:“爹,还是我去吧,清河离咱们这里得有几十里路呢。”
爷爷低声说:“你去做什么,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忘了?我想过两天跟你二叔去一趟省珏家,想办法去打听打听。”
这时候奶奶进了屋里,说:“你们爷俩在做什么,我跟他二婶三婶商量着晚上咱们用那点小咸鱼贴饼子吃,你们觉得怎么样?”
爷爷强扯起一个笑脸,说:“好啊,多做点棒子面的,那个就这咸鱼好吃。”
看奶奶出了屋,爷爷说:“好了,你也别这么耷拉着脸了,说不定你大姐他们没事呢。”
沈父没再说什么,看到自己的小闺女在炕头上坐着,招了招手,培茵爬过来,爬到自己父亲的怀里。
沈父摸着培茵的头发,叹了口气,说:“人如草芥,现在人还不如草芥啊。”
这两天家里也有亲戚来串门走亲戚,培茵看自己的爷爷还有爹强装笑脸,心里很是难受。
初五一大早,爷爷跟二爷爷就一个肩上背一个褡裢出了家门,说是去清河看闺女。
珏姑姑因为孩子小,年前就只让孩子爹来送了两只野鸡两只野兔,说过了年天还冷着就不来了,正式因为这个,爷爷才跟二爷爷一起去清河走闺女家。
沈父神思不属的等了一天,天快要黑了沈父就去村口等着。
远远地看见爷爷跟二爷爷低着头脚步迟缓的往村里走,沈父的心觉得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口,等到看到爷爷的脸色,沈父迟疑的喊了一声“爹?”
爷爷低声说:“回家再说。”
沈父觉得仿佛在刺骨的冰水里,浑身颤抖,跟着爷爷二爷爷回了家。
回到家,家里的几个孩子已经吃过饭,奶奶看几个人的脸色,让培华带着几个孩子去沈父沈母的东厢房,培茵已经快手快脚的把奶奶的小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奶奶也没有多做理会。
爷爷把棉鞋脱下来,放到灶边抗着,奶奶把炕桌放好,给爷爷二爷爷收拾了饭菜,还拿了两个酒盅,一人倒了一酒盅的酒,就在炕桌前坐下。
爷爷个奶奶说:“你不用在这伺候着了,去他二婶屋里歇一歇,我跟老二喝口酒暖和暖和就行了。”
奶奶欲言又止的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沈父,说:“那好,等你们喝完了我再过来。”
等奶奶出去了,爷爷低声跟沈父说:“珏丫头公公说在他们村那山的另一边前些时候有部队在那边建了一个训练场,方圆十几里都戒严了,年前有没有迁过来人这个倒是不知道。”
沈父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那大姐跟大姐夫有可能还安全一点,很多地方都被军管了,军管最起码安全能有保障。”
爷爷说:“路上我跟你二叔商量了,咱们再慢慢的打听着,你珏妹妹离得那里近,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能有消息了。”
爷爷说完抿了一口酒盅里的酒,二爷爷说:“省思,你也别太着急了,你大姐是个有成算的人,解放前那么艰难的环境她都能挺过来,咱们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了还能怎么着?”
培茵觉得自己这位话不多的爷爷想的有些简单了,可是二爷爷从来没有出过西平,当年他家的大姑娘去上大学他都没有去京城看过,听奶奶跟二奶奶说,爷爷的话不多,这位二爷爷的话更金贵,家里大小事情都是二奶奶做主,要不然二奶奶只生了两个姑娘都没有什么事情,这要是在别人家,不说停妻纳妾,架总有的吵吧,可人家二爷爷二奶奶就没有因为这个吵过架,要不然琼姑姑能养得跟个男孩子似的,女孩子也不是天生的,谁没事就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使啊。
爷爷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别的,沈父拿起康桌上烫在大茶杯里的白瓷酒壶,给自己的父亲还有二叔倒了酒,说:“那也就只能这样了,爹,我还是想去走一趟。”
爷爷说:“省思,你的身份在这里,是不能随便出门的。”
省思说:“那我要是去珏妹妹家走亲戚呢,再过个几天我去走一趟看看,爹啊,要是不走这一趟我这心里实在是难受啊。”
爷爷低着头,想了半天,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说:“你要是愿意去就去一趟也好。”
一时气氛很是沉闷,爷爷跟二爷爷低头喝酒吃饭,沈父眼里没有焦距的盯着某一点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连几天,沈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培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因为自己人小,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是干着急。
正月初十,沈父跟奶奶商量,说珏姑姑嫁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自己都没去过几次,带着些东西就去了清河。
清河离得有三十来里路,要不然爷爷跟二爷爷这么大年纪的人也不能早上走晚上回来。
沈母带着培茵把沈父送到大门口,说:“你早去早回,清河那边靠山近,走晚了怕有什么野兽下山,不安全。”
沈父说:“我想着在珏妹妹家住一晚上,趁着刚过年没什么事情多跟姐妹们走动走动。”
沈母说:“好吧,那你就住一晚上,早点回来。”
沈母带着培茵在门口一直站到看不见沈父的背影才回了家里。
对于沈父走亲戚,家里人没什么想法,可是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却非常的焦急,既担心不知道音讯的,又担心去找人打听消息的,可是又不能让人看出来,第二天吃了午饭爷爷就蹲在门口抽烟,“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的。
奶奶到门口,跟爷爷说:“他爹,你这几天怎么了?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
爷爷磕了嗑烟袋,说:“没事,咱家能有什么事情。”
奶奶说:“不对,培华爹这个时候去珏丫头家肯定是有事,他爹呀,你就跟我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爷爷说:“都跟你说没什么事情,你怎么就是胡思乱想的,好了,咱回家,在这大门口说这些做什么。”
进了屋,奶奶看着面沉如水坐在炕头上一言不发的老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就出了屋子。
奶奶很了解自己这个相伴了几十年的老伴,他们一起经历过很多很多,家族鼎盛时候谁不羡慕自家,鬼子来了家里被祸祸的不成样子,等鬼子走了自己看着满院子的乱七八糟泣不成声的时候,一向话不多的老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只要是人在就行,别哭了,好好收拾收拾还是咱的家。”
再后来还乡团勒索家里,老伴儿二话不说卖了家里的房子,又卖了一些地,全家一起从县城搬到老家的这栋宅子,地方虽然小,可这老宅子住着踏实,老伴儿还是那句话,钱是身外之物,人才是最重要的。
再后来,大姑娘从京城来了信,让把家里的地都分了,老伴儿想了许久,跟自己说,新社会了,咱们看不清楚,可是闺女看的清楚呀,让把地分了就分了吧,没有什么拖泥带水的,老伴儿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办事却利索的人。
想想这些天,能让这个办事利索的人坐立不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可是老伴儿不说自己又不能逼着他说,想找个人去问问,也不知道去找谁去问,老大还去了侄女家......
想到老大,奶奶才发现自己的大儿子应该是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的,要不然不会自己一个人去了侄女家,而且还住一晚上。
想到这些,奶奶坐不住了,一趟一趟的往门口瞧,只要大儿子回来自己就能知道的出了什么事了。
培茵也很着急,爹一个人出门,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而且听说清河的山里还有狼,要是自己的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培茵也一趟一趟的往大门口跑,沈母看到自己婆婆有些着急的样子,又看到自己的闺女一趟一趟往门口跑,一把把闺女抱起来,跟自己的婆婆说:“娘,您别着急,省思走的时候说了,他今天下午一定回来的。”
奶奶说:“你看天都这么玩了,培华爹怎么还不回来呀,培华娘,要不咱们去村口等等吧。”
沈母说:“娘,我带着培茵去就行了,天这么冷您还是在家里等着吧。”
奶奶说:“我不冷,咱们一起去看看去吧,哎哟,看着太阳也快要下山了,清河那边听说山里还有野兽呢,真是让人挂挂呀。”
三个人边说着话边往村口走,一直到了村口那颗大槐树下。
大槐树下很是冷清,天冷,大家都在家里没出来,祖孙三代站在大槐树下默默地望着进村的路的那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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