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华年轻,腿长,迈着大步小二十里路没一会就走完了,到了昨天的那条巷子口,看到昨天的那几个小混混还在巷子口等着,心里不由的一沉,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要是总这么被这些人盯着,这娘俩还怎么过日子啊。
培华拽了拽背着的大布袋,把围在脖子上的那条围巾往上拉了拉,进了巷子之后赶紧往那条岔路胡同走,走到胡同口,看到还有一个小混混蹲在墙角,心里更加着急,自己进他们家的院子可千万不能被这些人看到了,要不然自己也被他们盯上可就糟了,这些小混混自己也听说过,岁数大的专门欺负那些老弱病残,运动一开始没少祸害人,后来都实行军管了,打压了一批混混,可这些年龄不大的又不能关进监狱,再说他们又没做什么恶事,也就是勒索点小钱,教育教育就又放了出来,出来之后有的继续勒索钱财,那些警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什么大事也没有人管。
培华边走边观察周围,发现这条胡同就几户人家,小胡同弯弯的,最里面的只有一户人家,估计就是杜明隽的家,墙不是很高,隔着院墙看到小小的院子有北屋三间,院子里有棵石榴树,院子里的地不平整,坑坑洼洼的,想到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小兵有些在人家院子里挖地三尺的,有的说是有秘道,有的说是把罪证埋到地里,也不嫌麻烦,就给人家把院子掘出一个一个的大坑,真是脑残的不要不要的。
培华长得高,墙正好到自己的脖子,正伸着脖子往院子里张望,杜明隽正好开门进院子,看到墙边有人伸着头往里张望,吓了一大跳,培华把脸上的围巾往下拉了拉,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杜明隽噤声,杜明隽也是个机灵的,还记得培华的长相,点了点头,示意要去开院门,培华摇了摇头,指了指胡同口的方向,杜明隽又点了点头,培华就把肩上的口袋轻轻的顺着墙边溜到院子里,扶着墙轻轻的跳进院子里。
看到培华进了院子,杜明隽的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笑容,赶紧去屋门口把屋门打开,朝着培华招了招手,培华赶紧蹑手蹑脚的进了屋里。
屋子是三间,东边是一个小房间,西边的是一个大房间,估计小房间是睡觉的地方,大房间是娘俩做饭吃饭的地方,培华看到房间的一角有个灶,旁边还有案板饭桌之类的东西。
孙曰岚听到动静从小屋里出来,看到培华吃了一惊。
培华小声的说:“孙阿姨,我给你还有弟弟送点吃的过来,这还有半瓶药酒,你帮着弟弟好好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培华一边说话一把伸进怀里把一直揣在怀里的药酒拿出来,把那半瓶的药酒递到孙曰岚的手里。
孙曰岚看着自己手里的药酒,感激的朝培华点了点头。
培华说:“这是家里自己种的白菜,这点肉是家里养的猪,我们过年宰了,阿姨您别嫌少,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培华把布袋里的几棵白菜两刀猪肉拿了出来,孙曰岚拉住培华的手,阻止培华的动作,杜明隽站在一边,好奇的看着培华跟自己的妈妈。
培华说:“孙阿姨,我爸说,我们刚回来的时候我亏了杜书记的帮助,我爹说你们现在落难了我们要是不帮一把良心一辈子都不安,您也别拦着我,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家里的,没花什么钱。”
孙曰岚听培华说完话,有些愣怔,培华趁机把东西拿出来在灶旁码好,把布袋叠好了揣到怀里放好,跟杜明隽说:“我来的时候看到昨天那几个坏孩子还在巷子口,你出去进来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杜明隽有些得意的小声说:“我早知道他们在那里了,我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是偷偷的从隔壁王爷爷家的后院出去的,我才不会被他们发现呢。”
培华摸了摸杜明隽的头,说:“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你在家里好好的照顾你的妈妈,安心的等着爸爸回来,知道吗?”
杜明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现在都是我去医院给妈妈买药呢,昨天我去买点心的时候被他们看到我的钱袋他们才盯上我的,过几天他们就不会再盯着我了。”
培华有些不解的说:“你怎么拿着那么多钱啊?”
杜明隽说:“昨天我舅舅来的时候给我的,让我给妈妈买好吃的,给妈妈买药,舅舅说等妈妈把药吃完了就能开口说话了。”
培华说:“妈妈怎么不能说话了呢?”
杜明隽说:“学校的学生来家里抄家的时候妈妈发烧,后来就说不出话来了,舅舅说妈妈这是着急上火才不能说话的,等妈妈把药吃完了就好了。”
培华说:“你妈妈不能说话挺长时间了吗?”
杜明隽说:“已经快要一年了。”
培华叹了口气,说:“哥哥得走了,以后有时间哥哥再来看你们。”
孙曰岚对着杜明隽打了几个手势,杜明隽说:“妈妈说让我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培华笑了笑,说:“咱们都是好人,别害怕,好好的活着,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杜明隽点了点头,牵着培华的手,说:“我带你从王爷爷家的后院出去。”
培华朝孙曰岚摆了摆手,就被杜明隽牵着出了屋门,屋子跟东墙边有一条仅仅容一个人侧着身子进出的夹道,顺着屋子跟东边墙的夹道去了后院,培华发现后院有些荒败,看样子原来是个后花园,这片宅子以前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宅子,解放之后应该是按照房子被隔成一个一个的小院子,有些房子有后院,有些房子没有后院。这些垒院墙的砖跟房子的砖明显不是一样的。
在后院的一个角落扒开一个狗洞,钻过去之后也是一个后院,不过那个后院被收拾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虽然地里的菜已经收了,但是土地被整平了。在后院的一角开了一个角门,杜明隽开了角门,领着培华走了出去,培华发现这个角门的外面竟然在一中的大门里面。
杜明隽说:“王爷爷是一中的老师,他现在还在学校上课,我们几家的大门那边走到这里很远,学校就给王爷爷开了这个角门,王爷爷就从这里去上课,我从这里再出去那几个坏孩子就找不到我了。”
培华说:“我走了,你赶紧回去照顾你的妈妈吧,要是有事就去沈家村找我,我叫沈培华。”
杜明隽站在角门边看着培华走,培华走到一中的大门口回头看去,杜明隽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背影,转身朝他挥了挥手,这才出校门之后拐上了大路。
因为要过年了,街上比平时热闹了很多,培华拢了拢身上的棉袄,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两手抄在袄袖子里,边走边看着路边那些卖年货的小摊子。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远远地看到一个大门口围了很多人,培华好奇的走过去,才发现院门口一个上了年纪的跪在地上,带着尖尖的高高的纸帽子,帽子上用黑毛笔写着一个人名,打着一个大大的差号,那个差号是蘸满墨汁划的,非常的触目惊心。
培华静静地站在人群里,看着带着红袖章的人进进出出的搬着一些书,然后都堆在大门口,没一会功夫门口就堆了一大堆,培华看着都是一些线装书,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等到书籍搬完了,一帮戴红袖章的站在老人的身前,其中一个人说:“王普祥,这都是你的罪证,我现在代表群众对你进行批判!”
说完了朝着旁边的一个人点了点头,旁边那个人拿出火柴,划了一根就扔到那堆书的上面,那些书被保存的很好,纸张干燥,一见火“呼”的一下就着了起来,王老先生一看书着了,脸色灰败,一口血喷了出来,瘫倒在地上。
培华不忍直视,旁边一个人小声的跟身边的人说:“王老先生真是家门不幸啊,喜好了一辈子的古籍,好不容易藏下这么一点还被自己的孩子告发。这是被自己的闺女给害了呀,要不是他闺女去告发,王老先生也不用受这个罪啊。”
培华看到门口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仇恨的看着那些戴红袖章的人带着老人走,旁边有人说:“看见没,这是老人的外孙女儿,王老先生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王老先生也是倒霉,遇上个不懂事的孩子,三十好几了跟自己男人离婚之后带着孩子回来跟着王老先生过,前两年跟厂里的头子混到一起,混着混着就把自己亲爹给坑了。”
另一个人说:“这事我也知道,听说王老先生为了自己的闺女也是生了不少气,幸亏这外孙女是个懂事的,平时王老先生的日常起居也是这孩子在照顾着。”
围观的人都是这附近的邻居,对各家各户都算是很熟悉,有个中年妇女说:“那可不,这王倩可是个没良心的,当闺女没个当闺女的样子,当娘每个当娘的样子,坏事这没少干,这王家家里家外的可都是这小姑娘干呢。”
有人说:“是啊,这姑娘真是没投个好人家,摊上这么一个当娘的,看王老先生的样子这次估计不轻快啊。”
有人说了:“当然不轻快,王老先生在咱们这块住了这么长时间,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书,前两年破四旧的时候拿出一些书来,这些书估计是最后的那点家底了,被这么烧了真是要了老先生的命啊。”
众人摇着头,看着已经走远的游行队伍,该回家的回家该上街的上街,培华站在角落,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看着游行队伍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目光饱含着心痛羞愧,但最多的还是仇恨,培华叹了口气,挪动脚步慢慢的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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