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得了她的承诺,点头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肯照拂我的小长生。日后宫中变化,你等自不用管,这个过后我再与你细说。”
皇后似是累极了,徐明薇知道她还有话要跟大公主交代,便与刘嬷嬷先一步退了出来,自在殿外等候。
徐明薇还在琢磨皇后对大公主说的最后一句话,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这宫中风向又会怎样变化?
萧妃所出的大皇子今年也十一岁了,而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才九岁,同年往下数还有容妃所出的三皇子,悯才人生的四皇子等。天启不按嫡长制度立太子之位,天顺帝这些年来的动作也着实让人琢磨不透。就徐天罡在家中与贺兰氏偶尔说起的来看,天顺帝似乎不是太满意二皇子的性子,觉得太过温吞,缺了果敢。去年秋猎的时候,正好皇子们都随驾,途中遇上一只吊睛白毛大虫,众皇子中唯有大皇子临危不乱,搭弓射箭,竟也射中了后腿。事后天顺帝在随驾大臣前笑着夸道,“此子甚类我也!”
毕竟差着岁数,二皇子学业功课上也不如大皇子来得精进,自此越发受冷落。加上皇后的娘家式微,萧妃的娘家却是朝中重臣,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随着几个皇子渐渐大了,朝中自然分作了嫡长派和皇子派。徐家的立场虽然从来没有明说,但徐明薇看家中各人的样子,以徐老爷子的滑头,大概是哪边都不沾身,只做皇党尽忠与天顺帝罢。
至于杨家,因着女儿在宫中做了容妃,又生有三皇子,本该是妥妥的皇子派,却也与二皇子交好,在朝堂上也没见有什么明显的偏颇,到让人如雾里看花,一时看不清楚杨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徐老爷子对小辈们交友的态度,也早在杨家送来生日宴帖子时就表明得清清楚楚,你们爱结交就结交,出了家门便只是顶了自己的名头,并不与徐家相干。徐明薇便忍不住揣测,老爷子或许这是早就料到了日后会有那么一出,不管最后坐上龙椅的是哪个,总归徐家小辈是自己选的路,也没得悔叹受了家宅连累了。
也许这便是大家族的存身之道,历经了世道变迁,覆巢之下,得存完卵罢?
徐明薇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自己原就身在这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涌之中,面上虽是一片死寂的静河,而底下却是翻滚的巨浪,一旦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便将所有挡在面前的阻碍侵吞而去。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个人的意志渺小到毫无重量,亦只能随波逐流罢。
大概便是如此,皇后娘娘也知道自己一旦身死,二皇子在宫中的处境只会更糟,才会和大公主说了那样丧气的话,叫她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都不必争罢。
她正思绪乱翻着,大公主已经从永乐宫中出了来,面上仍是往常一致的神情,只不过眼圈有些红肿,多半是哭过了。
徐明薇也不愿随意拿话安慰她,任谁看了皇后娘娘现在的样子,心里都清楚的很,她时日不多了。若是安慰大公主说皇后娘娘一定会好起来的,也只不过是谁也不信的场面话罢了。因此她只问道,“您母后身体不好,最近可要跟先生请了假在身边陪着更好些?宁慧姐姐在宏庆楼的席面也吃不成了吧?不如我们改日再在宫里头热闹?”
大公主却道,“不必另外找了日子,我已经问过母后的意思了,那日我自是去得的,没得让宁慧姐姐省了银子哩,好不容易敲了她一顿,自然是要榨个干净的。母后的身体也就这样了,并不因为我陪着便好上几分。母后也不愿意我跟在她身边被带了病气,只怕我一请假,才要把她气得从床上跳起来哩。”
大公主似乎是脑海中闪过了那副画面,嘴角无意识地微微勾着,片刻后便垮了下去,忽地一下扑进徐明薇的怀里,嚎啕大哭,抽噎道,“明薇,我娘是真的要死了吧?以后这宫里就只剩我和二弟弟了……我好怕……”
徐明薇轻轻拍着她的背,怕她一时缓不过气来,哭抽了过去。心里也是荒凉成一片,嘴里含着好多安慰人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最后也只能轻声叹道,“都会过去的,好的,坏的,总归都会过去的……”
大公主哭得眼泪鼻涕到处都是,一边抽着打嗝,一边忙着伤心,朦胧间听到徐明薇这句幽幽的叹息,心道,怎会过的去,她光是想想没了母后的日子,便觉得再没什么能指望的了。
大公主贴身伺候的想要上前来帮着打理,也是怕小主子太过伤情,伤了身。却被刘嬷嬷拦住了,悠悠叹道,“且随她们去罢,今日有这一哭,日后才好受些。”
于是众人便敛神候在了一边,只等那头哭歇住了,才敢上来伺候着换衣洗漱。徐明薇被大公主当作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拉住,也回不得西殿,一时起居都只能跟着大公主,只好托人送了个口信回去,好叫碧桃夜里安心。
大公主白天哭过一场,到晚上冷静了许多,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和徐明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先是说起了徐明薇的婚事,才知道原来后头还有这么多牵扯进来的故事,越发听得兴起,便缠着她说那傅恒。
徐明薇笑道,“自小也就见过那么几次,是圆是扁都还论不清楚哩,哪来那样多的话好说。”
大公主想想也是,觉得无趣也不再提,嘴上却说道,“女儿家转眼就大了要许人,只怕你们也没多少时日能陪着我了,大姐姐是不是后年就要出门了?”
徐明薇知道她说的是徐明兰,点头应道,“听我四婶婶说的话音,应该是这个意思。多少也是陪了多年的姐妹,转眼就要出门了,也实在是不舍得。”
大公主叹气,说道,“左右也就这几年的时间了,还当好好处着,日后只怕连想见一面都难。”
徐明薇笑道,“怎么会,也就我五姐姐要远嫁,其他的几家都是要落在京城中的吧?”
大公主笑道,“你道是还像我们今时今日这般自由,想见就能见啊?!日后做了人家媳妇的,便是别人家的了,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哩,连出个院子恐怕都不容易。”
徐明薇笑着推她,“说得好像你嫁人过似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在嘛,下个公主号令,我们还不一家家的就来了?”
徐明薇捏着嗓子学了太监那细声细气的声音,把大公主笑得险些喘不过气来,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团,闹得累了才终于有了些睡意,搂抱着睡着了。
沐休那日大公主果然依约而来,在座的除了徐明薇,其他虽然也知道皇后近来凤体违和,却不知道已经病得那样严重,有油尽灯枯之相,因此都未注意到她眉间笼着的一抹愁色,照样说笑斗酒,一直快到入夜才散了各自家去。
徐明薇和徐明兰前脚刚回到了家中,宫里的丧钟便敲响了,在黄昏的余烬中显得格外悠长。徐明薇脸上便是一怔,徐明兰却是好奇地扭头往宫门的方向望去,问道,“也不知道是宫中的哪一位去了。”
徐明薇慢声应和道,“是啊,也不知道会是哪一位……”
心中却在祈祷,别是这个时候,别是皇后娘娘薨了。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只怕大公主要终身抱憾。
如此辗转了一夜,到第二天,整个京城都挂起了白幡,果然是皇后颜氏在昨天申时三刻没了,今早才下的令,全国上下挂白幡以示孝,国丧三年,禁一切婚嫁娱乐之事。
徐家三个当官的一大早便换了特制的丧服上朝去了,直到深夜里才回。徐天罡回来的时候,徐明薇正在贺兰氏的院子里玩,两人说话也不刻意避了她,一个问说怎地今日混到这般迟,一个答道皇帝死了老婆,自然容不得臣子早早回家抱老婆,把贺兰氏羞得那叫一个没脸,指了指徐明薇,又推了他一把,才算正经说起事情来。
徐天罡叹道,“平日倒不见皇上有多珍重皇后,据说那位都已经有两三年没有承过宠了……眼下这一去啊,立马就矜贵了起来,棺木用的金丝楠木,这个倒是早早备下的,只是没想到陪葬的用得那般费,都快赶上开国时候的比制了。若不是被礼部的给联名请回了,皇上还要动用元字来追封故去了的皇后娘娘,虽说是其心真真,其意切切,到底是祖法不可违,皇上与礼部那几个老学究在朝堂上吵了个面红耳赤,终究还是妥协了,弃了元字不用,只追了一个贞字。”
徐明薇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贺兰氏看了她一眼,纵容地笑了笑,应声道,“人走完事消,还管追封些什么,总归是一抔黄土,一卷铺盖容了身去,不叫鸟兽败坏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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