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恨铁不成钢,摇头道,“你看不惯你嫂子,当初又为何与她那般要好?既不愿你哥哥娶了她,当初又为何忍了不说?既然嫁进门来,你不喜她,避了不行?学的什么肮脏手段,全用在了对付你哥哥身上!娘自小便是这样教你的?!”
傅宁慧忽地抬头,冷声道,“自小您心里便只有两个哥哥,女儿也是晓得的。左右也就三个多月,您自忍耐一番,日后便不用再日日见了烦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便是烂死在外头,也不用教您伤了心!”
王氏气得一噎,跳脚道,“好好好,我一门心思要教好了你,原也是瞎子点灯,白做功夫!”
却又苦笑,“是了!我和你哥还顾念了你,忍着不发。你真当你哥什么都不知道?谁对家中这般熟悉,又是谁能拿了胭脂醉,敢有这个胆量算计了他?慧儿啊慧儿,你自小有点小聪明,便当了全世界的人都是傻子,琢磨不出这里头的道道是不?又或者,根本是无所顾忌,全没顾念了骨肉亲情,只当了能与人相较一二的筹码!”
傅宁慧叫她一噎,还不曾回了话,王氏已收了眼泪,朝着屏风后头招呼道,“罢了,你们也全都出来吧。”
徐明薇抬头看了傅恒一眼,却是无波无澜,仿佛听得别人故事,一点未进心思。
傅恒这时也朝她看来,浅笑着握了她的手,“却是叫你笑话了。”
说罢,拉了她从屏风后头现身,只看了一眼惊怒交加的傅宁慧,连失望都无,便平静地收回了视线,淡声与王氏问安。
傅宁慧见素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哥哥也不肯理会自己了,脸色越发灰败,却朝王氏笑道,“原是唱了这出,真是好一场母慈子孝。”
王氏心累成疾,疲惫道,“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心眼歪了,看什么都不正,为着你好,也全是吃力不讨巧罢了。这回回去,薛婆子你亲自与我看严实了,若非有事,一步都不许从屋里出来,老老实实地禁到出门那天。有什么差错,我也只问了你!”
薛婆子心里长叹一声,娘俩儿闹到这般田地,也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太太是要替姑娘和大少爷院里的讲和了,前头姑娘服个软儿,太太再做了样子骂上几句,大少爷从小就疼爱妹妹,总不至于为难了她。没想到,姑娘好坏不识,只作了气与太太少爷死磕到底,虽说亲人之间没有隔夜的仇,这恶言恶语,却似尖刀,活生生剖开了人心,也是会痛的。便是医好了,上头也留着疤,时时提醒了,终归是回不到从前了。
傅恒忽地出声拦道,“慢着!”
傅宁慧眼里闪过星点希冀,心想果然还是哥哥疼她,不至于为着这点小事而记恨,坏了兄妹情谊。
傅恒却道,“走之前,我还有几句话想问了你。你怎么想的,便怎么答,不要再欺瞒了我,否则以后连兄妹都做不成了。”
傅宁慧脸上便是一白,又竖起了尖刺将那片刻软化给藏了,倔强地扭过脸冷声道,“哥哥要问,便快些问,禁足的人耽搁久了,怕有人又要不高兴了。”
傅恒看了一眼母亲王氏,失望地摇了摇头,才问道,“去年的事情,你是晓得的,是也不是?”
傅宁慧咬着唇,点了点头。
“你也晓得我对那东西深恶痛绝,是也不是?”
傅宁慧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上傅恒满是失望的眼神,倔强地点了点头。
“为着给你嫂子寻不痛快,你便连娘和我都不顾了。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憎恶这些个旁门左道,还顶了娘的名头送进屋里来。在你眼里,骨肉亲情算是什么?随时可利用,可抛弃的棋子么?”傅恒一时情绪激动,徐明薇轻轻扯了他的袖子,柔声劝道,“毕竟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傅宁慧冷眼看着,说道,“我们兄妹之间的事情,不用了你假好心。”
徐明薇也懒得理她,这会儿的傅宁慧跟条疯狗一般,听不进人话,听不进劝,逮着了谁都是张口乱咬。说得越多,越错!
傅恒将徐明薇拉到怀里搂了肩,说道,“从今往后,你也不用与我提什么兄妹之情。早在你往酒里掺了药的那一刻,你心里也就没有一分一毫顾念了我是你兄长!你这样的性子,我若是瞒了远山,也是害了他的一辈子。这场婚事,我是答应不了你了。明日请了他过府,据实以告,一切全由他自己定夺。他若是不肯,再做两说。”
王氏见傅宁慧满眼伤痛,一时又有些不忍,与傅恒说道,“你妹妹也只是一时糊涂,左右还有三个多月,娘再好生教导了,她小时候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也不用坏了她一场姻缘啊。”
傅恒听了直摇头,指了傅宁慧一直高抬了下巴的倔强模样,说道,“娘,您看她的样子,像是能听得进好话的吗?在家咱们还能看着一眼,要是嫁到秦家,害了他家宅不宁,我又如何有面目去见了远山兄?”
王氏只好作罢,挥手让薛婆子领了人走。
“你妹妹这要是真被退了亲事,想不开寻了短见,那可怎么办啊?”
傅恒说道,“也只能叫婆子们盯着些。但以她的脾气,不教人难受了,又怎么肯死在了前头?以后只怕还有得闹。”
王氏原本也是生气,但气头过了,又心疼起傅宁慧来。这会儿见劝不动傅恒,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真是左右为难。便偷偷递了眼色给徐明薇,分明是想要她开口替傅宁慧说了好话的意思。
讨好了婆婆,却是得罪了丈夫。再说她也没那么圣母,教人打了左脸,还要送了右脸给人打的。因此徐明薇只装作了看不明白,立在一旁当个称职的聆听者便是。
王氏见她木头一般全无反应,也只好作罢。女儿和儿子比起来孰轻孰重,王氏还不至于分不清楚。万一傅宏博死在她前头,老了的日子她还是要看了儿子儿媳的脸色过的。
徐明薇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傅宁慧婚事有变的消息转告了练秋白,思来想去,还是等事情都有了定论,免得到头来又是一场空欢喜,白叫她挂心。
次日,傅恒果然请了秦简瑞来。两人到书房商议了半天,也不知道傅恒是怎么同他说的,秦简瑞竟然仍坚持了要履行婚约,一切照旧,到十月上门迎娶傅宁慧。
王氏得了回话自然高兴。但除了她,别说是傅恒和徐明薇了,就是傅宁慧自己都觉着意外,对着铜镜发了一下午的呆,静莹看着都怕她是魔怔了。
晚间傅恒与徐明薇说起,倒是不难理解。秦简瑞素来就是个这样迂腐的性子,但凡是他亲口应承了的事情,一定会信守承诺,绝无更改。
“端方君子,这是山长临别时给他的评鉴语,说他有上古遗风。照我看,却是迂腐过了头。宁慧在家做的几件事情,我都无一隐瞒地同他说了。他若是想退婚,到时候去大和尚那买个披挂,推说八字上有些不妥便是。但他执意不肯,说什么婚约既定,宁慧就是他家的人。我左右劝不过,只希望日后不要因此结了仇,断了这么些年的同窗情谊。”
徐明薇望着床帏没有说话,这样的呆子也是少见了,倒叫她想起抱柱而亡的尾生来。
傅恒见她沉默不语,支了身子吹熄了蜡烛,柔声道,“嫁出去了也好,省得在家里与你斗成了乌鸡眼,惹你心烦。早些睡吧,明早还要去送了表妹。”
徐明薇心里一声长叹,倒庆幸之前没给了练秋白希望。明天就是她出门远行的日子,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第二天一大早,婉容敲了门,听到里头起了,才将热水和帕子放在了外间。傅恒不许她们进了内室,因此这两天她们送水送茶都是这样来的。虽然麻烦,但有了婉仪和青秧的事情,婉容她们也宁愿这样多一道手续,毕竟不是每个丫鬟都以爬床为终身奋斗目标的。
许是应了送别的心情,这天到了辰时日头还掩在云层后头,阴沉沉的,连着众人脸上也都没了笑脸,多了几分萧条瑟瑟。
练秋白一改平日的素淡裙装,换了利落的窄身胡服,见了众人的凄然脸色,反而扑哧一笑,说道,“你们这样苦着脸儿,不知道的还当是送丧的。”
王氏嗔怒道,“呸呸呸,开口就是这样的不吉利,姑母都不知道这样放了你去,是不是件好事。要不你再,等你爹来了信,我也好放心。”
练秋白摇头道,“您这会儿就别再来劝了,我心意已定,便是我爹不同意,也阻不了我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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