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薇心神不定地熬过半日,总算等到同段云平打猎回来的傅恒,正拖着细犬,手里还提着只灰白色的野兔子,同段云平有说有笑的样子。若是平时,她或许还会追问几句,但眼下这样情形,她哪里还有心思,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傅恒。大概是她的脸色实在难看,傅恒和段云平两个双双一愣,后者善解人意地提傅恒换过手,自己牵了狗拎着兔子去了,好留他们小夫妻两个仔细说话。
傅恒见伺候的也都知意退下,担忧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哭过了?”
徐明薇教他瞧出异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微侧过脸说道,“六姐姐来信了,你看了便知。”
傅恒心里便有了大概,晓得事情终于瞒不住,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当下还是跟着徐明薇进了屋,一时摊开信仔细看了,半晌,才做声说道,“这信里的大概,黑炭说过一回,秦王那头我也一直有消息,多少知道些,不同你说,也是怕你胡思乱想,心里害怕。咱们毕竟离得远,什么消息传递到此处,京中早翻过了篇,已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这样说完,傅恒也知道并不能起到多少安慰作用,索性将他知道的都摊开了说。
“宁慧用的那回药,你虽未同我说了,但由着阁老递上去,便等同于秦王知晓了,我自然也会知……不管你是顾忌着宁慧到底是我妹妹,怕我为难,还是担心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我不信你,只偏着宁慧,我都不怪你。京里这回的乱象,便是从此开始。”
徐明薇不晓得自己对贺兰氏说的这么一句话,竟会带来如此的后果,一时怔楞在原地,全忘了反应,却听傅恒又继续说道,“曾有听老一辈的传言,皇上不过是怕权臣外戚坐大干政,才看中了家势微末的颜皇后,帝后之间并无多少真情罢了。英韶他大概也是如此认为,先是丧母,后是失姐,又眼看着皇上在多个场合下赞扬齐王‘此子类吾’,自是十分不甘。他早就怀疑过颜皇后不是病死的,只是做事的人太过仔细,他在宫里也手脚受制,这几年全无头绪,也查不到一处实处。可想而知,你同你娘说的话传到他耳朵里,无异于久旱甘霖,立时遣了暗探去查这迷迭香的来历……”
“查得正有些头绪的时候,你曾祖父却忽然现身,不让英韶继续往下查萧妃和二公主。杀母之仇,英韶自然不肯,曾祖父劝说无果,无奈之下才将皇上的密旨托出,原来皇上早就知道颜皇后死于非命,连着是谁下的毒,也心里清楚的很。”
徐明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惊叹道,“怎么会?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替娘娘报了仇?还有我曾祖父怎么会还在京城?他不是一早回了阴山了吗?”
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已经快被这些问题给搅和昏了。贺兰博心竟是皇上那一头的,难怪大公主寄信回来的那一次,他还特地安排了皇上夜探徐家,自己当时竟没多想,还以为是皇上听着谁走漏的风声,一时兴起才往徐家来的。那贺兰家在这局势里,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
傅恒回道,“皇上出于什么考量没有直接拿下行凶之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妄加揣测,但有一条是肯定的,这江山,日后定不会是姓杨的。也是自那一回,英韶才对大位之争真正有了意图,誓要将仇家连根拔起罢了。至于曾祖父,我也是那一回见过之后,便再没有听见看见过,但我总觉着他并未曾回了阴山,皇上或许还另有安排吧。”
徐明薇只沉默不语,千头万绪,全不知所以。傅恒见她如此模样,叹了口气,说道,“你今日肯把王妃的信拿了我看,我也不好瞒你,皇上只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如今看着光景,倒似是杨家通了北狄——好,那人得了大宝,你我两家如破船遇风暴,虽是摇摇欲坠,还有三千钉,低着头安份过日子,后世子女不得仕途罢了;坏,那便是破国亡家,做个二姓家奴,苟且偷生。我也想过了,无论是前一条还是后一条,咱们都坐了船悄悄接了两家老小往南洋去,有那么些银子,几辈子也够花销,多少性命不愁。”
徐明薇晓得他说的是大皇子齐王,听他已然有了安排,也不是那样一心一意要我以我血还轩辕的忠君护国之辈,安心了不少。还不曾开口说话,又被傅恒给截了话头,他有些脸红地窘迫道,“国难当前,我竟一丝欲以死报国的念头都没有,这么些年的圣贤书也算是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百年以后地底下见着祖父,也是没脸。”
徐明薇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淡笑道,“国与家,大能者护国,小能者护家,国虽大,无家却无国,你能把我们记在心里,已经很好了。”
傅恒却不觉着有多安慰,心里到底还是有一道幽声,无国,又哪来的家呢?
见傅恒如此,徐明薇倒不好再显出忧色,免得重了他的负担,只说道,“就像你说的,天高皇帝远,京里管不着咱们这处,咱们也往回够不着胳膊,想得再多,也不过是空想,什么都做不了罢了。倒不如什么都不想,只往最坏的结果去筹备了,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吧。”
傅恒点头应道,“嗯,我也是这个意思。前头已经同大哥和二哥打过招呼,让他们哪个便宜便往南找人买了船。往常他们是替你张罗南洋货张罗惯了的,说买船也无人肯疑心,只当他们是投钱买了卖货罢了,比咱们动手没那么扎眼些。”
徐明薇到这时才觉着傅恒已经是个家里顶梁的男人了,自己这时才后知后觉,而他和徐明柏几个早就悄悄谋划起了后路。又想起前头他说的那句读书无用自身的话,也替他难过,一时忍不住开口说道,“要不是为着我和娇娇,前头就算是有刀山,你也便去了。说到底,还是我们拖累了你。”
傅恒愕然,急声道,“这又是哪里来的话,没有你们,也还有爹娘啊。男儿大丈夫,连一家老小都无庇护之力,也妄为人。”
如此一番说开,两人心结渐渐也解了,一个不再自厌自憎,一个不再有如惊弓之鸟,惶惶不知去路,终静下心来过起白水日子,一面竖着耳朵听了京城的消息罢了。
说来也是讽刺,就在傅恒和徐明薇揣测京城的刀光剑影时,徐明茉还流连于平陆县乡绅太太们的阿谀奉承,只乐不思蜀,竟有两日还是在外头歇了的。徐明薇没那么多精神管照她,再来又是在徐家借住着,门上的往来也不比在家里熟知些。等到七月底事情爆出来时,徐明茉肚子里竟已经有了快一个月的身孕,若不是婉容之前纳闷了一句,说有好些天没见着二小姐出门了,她这肚子还不知要瞒到什么时候去。
被弃女未嫁先孕,还是在自己这儿出的差错,徐明薇只恨不得把徐明茉的脑袋打开来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都已经是嫁过人的人了,难道连玩亲嘴会玩出孩子来都不晓得吗?竟能被男人这般哄骗上手,不曾许了婚嫁,便随意给了身子,若是在现代,她爱睡几个男人便睡几个男人,谁也管不着,全凭她自己乐意。可这儿不同啊,一步走错,步步皆错!稍有不慎,名声还是次要的,性命都只怕不保。
偏偏徐明茉嘴巴还咬得死紧,连孩子父亲是谁都不肯说,凭徐明薇口水说干了,房师傅好话也说尽了,她只低着头看织锦薄被上的花纹样式,一点反应都无罢了。
劝过几回,徐明薇也渐渐死了心,同徐明茉最后通牒道,“眼下都到了这样田地,我也不瞒你,你来的头一天,我便从我娘的信里晓得你是怎么来的,父兄容不得,亲友不相认,若不是四婶婶跪在我娘跟前苦苦哀求了,我娘也舍不得送了你来扎我的眼。”
徐明薇话都还没说完,徐明茉总算有了些反应,回过头来只死死地盯着了她,一双眸子几乎能冒出火来,满是滔天的恨意,冷声道,“你很得意是不是?你和你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要能把人踩在脚底下死死地碾碎了,心里就舒坦是不是?我徐明茉虽然是落魄了,却也不用你假好心,快收起你这副恶心嘴脸,看着就教人反胃!”
徐明薇不怒反笑,说道,“我也没强留了你啊,你自己有脚有手的,想不看我这嘴脸还不容易?门就在那儿,自己出去了就是了。”
徐明茉一张脸气得通红,“你!”
徐明薇弯了眉眼看她,问道,“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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