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热闹的夜市之中，街头摆个一个不伦不类的卦摊。
摊主年逾花甲，身上穿着一件染满了油腻的长衫，这件长衫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洗过了，油性的污垢在上面凝结成了一大片，硬硬的，且在油灯的映射下泛着光。
他的半张脸隐没在了黑暗之中，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但即便只有半张脸，我也足以认出他了。
我当即快步走了过去，抬起手来正要怒拍桌子，忽然觉得，这个人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他一定是有所目的。我这时候还不能发火，不能打草惊蛇。
我举到半空的手掌，轻轻落了下来。
摊主斜靠在椅子上，并没有反应，正当我以为他还没有察觉我已经到来的时候，摊主忽然缓缓说道：“是求签问卦呢，还是占卜吉凶？”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比我之前见到他的时候还有精神。
初一走过来了，用眼神询问我这是要干什么。
我不敢开口，生怕一张嘴就被他认出来了。我听说，瞎子对声音格外的敏感，就冲初一使了个眼色，让他来试探一下。
可惜初一的反应慢了半拍，根本看不懂我的眼神。
反倒是这个摊主慢慢坐直了身子：“要是不问事的话，就走吧，老瞎子没空陪你们玩儿。”
初一看着他鼻梁上的墨镜，镜片中映出初一的影子：“你真是瞎子？”
摊主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嘴的黄牙：“瞎子又不是王公亲贵，我冒充这个干啥？年轻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初一想了一下，说道：“找人。”
“哦，找人……请问是男人还是女人，多大年纪，可否把他的生辰八字见告啊？”
这些东西，初一怎么知道？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知道，可能只是一个人，可能是一群人。”
摊主长长地“哦——”了一声，忽然开口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明明他是算卦的，反过头来问初一这么个奇怪的问题。我更加断定，这老小子一定憋着什么坏水。
初一不知道面前这个摊主是什么人，他想了一下，说道：“八月初六。”
摊主呵呵笑了两声，渐渐沉下脸来，说：“既然是求签问卦，当然得告诉我是什么人才行，要不然的话，我怎么去推算呢？”
初一的嘴巴向来不灵，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索性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我。
我知道这人的手段，心思也算得缜密，论心眼儿，只怕十个初一都不是这老东西的对手。久留无益，我就拉着初一准备要走。
谁知我们刚转身，摊主慢悠悠地说道：“年轻人，你们明明是两个人，旁边这位朋友一直没说过话，莫不是一位哑巴？”
初一正要回答他，我一言不发，拽着初一走远了。后来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这个卦摊的附近。
初一不解，但他也明白这个卦摊一定是有问题的。
我没敢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
“你怀疑他跟苏灵杰有关系？”初一问我。
我叹了一声：“之前我发现我父母的坟被人刨了，当时老吴拉着我去找了一位算命先生。而就在当晚，这算命先生便不见了，我一直怀疑，这件事跟张铎有关。”
初一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就是他？！”
“嗯，黄石屯的黄瞎子！”这个黄瞎子，化成灰我也认得。他怎么会来到这里的，而且还要问出那么奇怪的问题。这件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在黄瞎子失踪的当天，我和老吴去查这件事，遇到了张铎。无论怎么想，这个黄瞎子都脱不了干系。
初一听到我这么说，他没有轻举妄动，和我在一旁监视着黄瞎子。
大概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我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我差点儿跳起来，回身望去，见是瘦猴儿。
瘦猴儿说道：“苏爷，别紧张，是我。那二位都醉死了，我刚才找了辆三轮，把他们送回招待所了，一直找你们呢。”
我突然想到，笨嘴拙舌的初一对付不了黄瞎子，伶牙俐齿的瘦猴儿一定没问题。便把事情对他说了一遍。
瘦猴儿看了看不远处的黄瞎子：“就那个？苏爷放心，交给兄弟了。您想问他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难住了，我想问什么，当然是要问黄瞎子到底和苏灵杰有什么关系。可是这么一问的话，必然要打草惊蛇。
不行，绝不能这么问。我想了半天，把手搭在了瘦猴儿的肩膀上：“你就问他，我要找人，一个很有钱，一个很有头脑，看他是什么反应。”
“成，苏爷，那我们一起去？”
瘦猴儿一个人办这件事我也不放心，就怕黄瞎子狗急跳墙，及时察觉到又要脚底抹油，所以我和初一一起跟着他走过去了。
黄瞎子侧耳倾听，笑了：“怎么两位刚刚才走啊，这回又来找我了？”
这瞎子果然有些手段，居然能从三个人的脚步声中听出我和初一。
好在这回有了瘦猴儿在，瘦猴儿咧嘴一笑：“呵呵，这位金爷，请了。”
黄瞎子一愣：“呵呵，听出来了，这回还是个懂行的小爷，请了请了。”两人互打拱手。
只一句话，瘦猴儿就抖了个机灵。过去江湖素有“金评彩挂”一说，其中金字门，指的就是相面请神占卜，吃开口饭的。瘦猴儿称对方一声金爷，也是表明自己的身份。
客套过后，黄瞎子说道：“想不到这金河镇还有这样的高人，那我也不多废话了。刚才有位小兄弟说要找人，请我来算这一卦。敢问合字兄弟，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
瘦猴儿微笑说道：“是呀，我们要找的这个人，有点儿麻烦，还请金爷多多辛苦。”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十块钱的票子，放在桌上慢慢推到了黄瞎子的面前。
黄瞎子拿起来，摸了摸票子上的盲点：“小兄弟，钱这东西，老瞎子最是喜欢了。但也得看有没有缘分挣到手。敢问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呢，生辰八字……”
瘦猴儿打断了他：“没那么麻烦，就这么说吧，这二位，一个是特有钱，一个呢，脑子聪明。两个人，您只要能找出一个来，晚辈就感激不尽啦！”
“呵呵，”黄瞎子笑道，“老瞎子只是凡夫俗子，不是神仙啊。”
他鸡爪子似的两根手指搭在了票子上，重新推到了瘦猴儿面前：“这钱，我是没本事挣了，您请收好吧。”
瘦猴儿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般的江湖骗子，哪怕是信口胡诌一番，也会将这十块钱挣到手。可这黄瞎子完全不按照套路来。
瘦猴儿回头看着我，眼神询问我的意思。
我点了一下头。
瘦猴儿这才扭过头去说道：“别介呀，金爷，不是我不想说，而是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其中一个人姓苏。”
“哦。”黄瞎子慢慢坐直了身子，他摸到了桌上的纸笔，舔饱了墨，挥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苏”字，“合字小兄弟，可是这个字？”
瘦猴儿点了点头：“正是，正是。”
“哦。”黄瞎子伸出左手，开始掐算。
黄瞎子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想看看他如何表演，他要是知道此时我就站在他面前，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哎呀！”黄瞎子突然大叫一声，吓了我们三人一跳。
黄瞎子猛地一拍桌子：“不好，你这位姓苏的朋友，怕是要大祸临头了！你们请看这个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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