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嘉看着面前的纸票,红红绿绿晃晕人眼,浑身热汗被冷风激穿,让他连打几个喷嚏,瑟缩抱紧胳膊。
这钱像一道天堑,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知道邢烨是什么意思,他们可以是同行、是供应链上的两环、是上下游的同事,终究······不是朋友。
这认知让他说不出话,牙齿都在打颤。
“不够么,”邢烨歪头看人,从抽屉里掏出一叠,推到对方手边,“加这些行么。”
温元嘉一口气喘不上来,眼睛红了两圈,里头浮起薄雾,鼻尖微微打颤。
“不要,”温元嘉摇头,抬臂抹过眼睛,“不要钱,要吃饭。”
他饿得前胸贴上后背,酸水反溢上来,一颗心像在火上炙烤,滋滋冒出白烟。
“肯定的,”邢烨说,“收下快收下,饭要请的,钱也是要给的,不能白白请你帮忙。”
温元嘉看都没看,抽|出最上面一张,胡乱塞|进口袋:“够了,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你拿回去。”
“这······”
邢烨还要再劝,温元嘉抓过钱币,拉开抽屉,把它们塞|回里面,啪的一声,重重将拉门合上。
“好吧,好吧,”邢烨摇头,哭笑不得,“小孩子仗义疏财······好好好。”
“不是小孩子,”温元嘉气鼓鼓的,两颊微微隆起,像囤积坚果的松鼠,“要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
他不想被当做小孩子,这是邢烨在和他划清界限,将他剔除出自己的世界,不让他靠近半分。
“我凭成绩考进来的,”温元嘉说,“没有找人,没有花钱,没有被硬|塞进来,不要拿我当小孩子看。”
邢烨肃然点头,看着温元嘉的眼睛:“抱歉,对不起,我错了,不会再这么说了。”
温元嘉垂下眼睛,得偿所愿之后,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东西好多,我帮你搬回店里。”
“不用不用了,天黑了,你早点回去,”邢烨连连摆手,将对方轰走,“没多少东西,这些我自己能搬。”
温元嘉没接他话茬,蹲在地上收拾,把瓶瓶罐罐拢在一起,放在大口袋里,邢烨叫了几次阻拦不住,上手来抢更浪费时间,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由他抱着摇摇晃晃的袋子,跟在后面回到店里。
这天店铺歇业,外头大门紧锁,来来回回的学生不少在前面驻足,扒着玻璃向里面看,邢烨带温元嘉进门的时候,很多人喜出望外,都想跟着进来,邢烨连连摆手,说了好多次抱歉抱歉明天再来,才挂上休息的牌子。
不敢开最亮的顶灯,只开了后厨和前厅的两盏小灯,昏黄光线笼罩下来,将面容揉上薄晕。
从早到晚工作一天,连平时精力十足的邢烨,都感到体力不支,烤串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他点火起锅,做了西红柿鸡蛋面和砂锅豆腐,盛一大碗放在温元嘉面前,自己那碗添了个蛋,用筷子戳成几块,半天没咽下一口。
他喉咙像是肿起来了,吞咽有些困难,心里想着多吃些补充能量,可手腕不听使唤,把鸡蛋戳成碎泥,脑袋一点一点,险些扎进碗里。
“去医院吧,”温元嘉吃了两口,看到邢烨这样,根本尝不出味道,他推开碗筷,绕到邢烨旁边,低头劝他,“该换药了,我送你过去。”
邢烨困得抬不起头,浑身酸痛难忍,只想埋进床褥,半点都不想挪动。
回到店里精神松懈,强压下去的疲惫卷土重来,他下意识揉松额角,失去应付温元嘉的心思,随口说了句“早点回去”,摇晃挪进侧门,埋头栽倒下去。
温元嘉吓了一跳,三步并两步过去,贴贴邢烨额头,从背包里拿出医药袋,把温度计夹邢烨身上,还好温度不高,但隐隐有发热的迹象。
这间屋子狭窄矮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东西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温元嘉打开手机照明,在微弱的灯光下搜寻,把桌上的医嘱拿了过来。
还好,没有会引起过敏的药物。
温元嘉松了口气,拿起邢烨的杯子,出去接杯热水,放在桌子上面。
他蹲在邢烨身旁,将纱布拆开一点,查看里面的情况,缝好的伤口微微发肿,组织液渗出一些,好在没有崩裂,温元嘉仔细上药消炎,酒精棉涂上皮肤的时候,邢烨骤然回缩,温元嘉慌忙按住,两人皮肤相贴,微烫与冷汗相|撞,腾起淡淡水雾。
好在灯火不亮,感知不出脸颊温度,温元嘉心跳如鼓,出去猛喝三杯凉水,将混乱思绪吞回腹中。
他鼓起勇气,抬腿走回房间,淡淡荧光透出,邢烨歪在床头,手指挪动不停,在手机上敲动什么。
邢烨眉头微皱,透着淡淡疏离,灯火下冷白的面容没什么温度,唇角渐渐绷紧。
“你······”温元嘉欲言又止,“后半夜可能会烧起来,你不能自己在这。”
言下之意,是邢烨可以叫男友过来。
温元嘉牢牢记着邢烨的话,理智让他离远点再远点,退出去不要进来,可两条腿像两个密度极高的铅球,将他锁在这里,半点挪动不得。
邢烨的眼睛半睁半闭,下颚骨勒出紧绷弧线,五分钟后他丢开手机,向下滑进被褥:“无所谓。”
他安慰自己,又咂出不甘滋味:“无所谓。”
被子向上拽到胸口,他头晕脑胀眼珠发涩,眼前浮起薄雾,面前的人影恍恍惚惚,怎么也看不清楚。
绷紧的弦拉到极处,啪一下断了,耗尽电量的身体无法支撑,疲惫似波澜起伏的潮水,将他包裹进去。
温元嘉呆呆坐着,陷入迷茫之中,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邢烨的手机没电关机,桌上找不到充电线和通讯录,听这人呼吸粗重,温元嘉担心他后半夜情况加重,根本不敢离开。
他坐在床边,掌心几次上前,想触碰邢烨额头,指头擦过一点,慌乱缩回口袋。
这房间不够通风,时间长了有些闷热,邢烨夜里不知踹了几回被子,每次将被褥甩|脱,温元嘉都一把抓住,将它扯拉上去,盖住邢烨四肢。
时针慢慢走过三点,房间里热气消退,邢烨的温度恢复正常,呼吸平稳许多,温元嘉悬起的心脏刚掉落下去,又因熬夜蹦跳的厉害,附近没有提神的咖啡,他不敢再动邢烨的东西,靠墙硬邦邦坐着,坐的腰酸背痛,脑袋磕上墙面,一下一下,撞得额头生疼。
快到凌晨时他支撑不住,大脑昏昏茫茫,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被凿门声震醒,那声音不像拳头或骨节发出来的,倒像锤子或者榔头,敲在脑壳上头,震得人浑身打颤。
温元嘉像掉进油锅的活鱼,骤然从床上蹦起,没站稳摔在地上,砸的膝盖生疼。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床上。
这里只有一张床,他躺在床上,那邢烨······
他慌忙转头,床板摸上去都是凉的,哪有邢烨的影子。
外面的砸门声越来越大,温元嘉心急火燎,跑两步踩上纸条,他扫过一眼,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字体:我出去进货,你早点回去。邢烨。
刚睡了几个小时,就要出去进货?
温元嘉莫名生出怒火,被噪音搅成一头乱麻,大门的毛玻璃影影倬倬,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那些人挟裹煞气,鱼腥血腥扑面而来,温元嘉下意识后退,门锁被人大力砸断,眼前一花,胸口被飞脚重重踹上,温元嘉被整个掀翻,麻袋似的甩到后面,后脑砸上吧台,喉口涌上腥甜,肋骨疼到极致,气管上上下下,抽不出半点氧气。
他仰躺在地喘不过气,胸口刚刚鼓|起,一只大脚从天而降,对胸骨踩踏下去,温元嘉崩出泪水,几乎听到骨裂的声音,他抬手覆眼,小声抽噎吸气,指甲蜷进肉里。
“哥,哥,不是这个,”旁边有个黄毛蹲下,白花花的手电筒向下,光线似锐利的刀刃,刺在温元嘉眼底,“不是那个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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