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
小枇杷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头抓不住床单,晕乎乎滑落下去,成佳出来前把她包裹结实,里三层外三层像个圆球,因此并没摔伤,她揉着屁|股,小心挪到床边,脑袋搭在温衡枕边,小声咕哝:“爸爸······”
房间里忽明忽暗,映在温衡脸上,光影如同鬼魅,他瘦的厉害,眼睛便格外显大,似两汪深潭,蓄积满池湖水。
“爸爸,”小枇杷奶猫似的,拼命探长脑袋,细软头发揉成一团,在温衡颈窝磨蹭,“爸爸······害怕。”
房门咔哒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温元嘉急匆匆进来,踩到满地狼藉,三步并两步上前,把小枇杷从床边抱起:“宝宝害怕了吧,爸爸还在前面指挥,很快回来陪你······哥?!”
温元嘉后退两步,踉跄撞上柜子,踩进满地狼藉,险些栽倒在地。
温衡静静看他,眼神空洞无物,几秒后合上眼皮,静静陷入睡眠。
温元嘉抱着小枇杷,手臂瑟瑟无力,这些监控仪器被小枇杷扯掉不少,读数都显不出来,他僵硬给成佳拨号,指头抖得按不住屏,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接通才反应过来,成佳哥手机在别人那里,这会省里领导到了,接待好才能过来,这会怎么都走不开的。
吐出的话转过半圈,硬生生憋回肚里,温元嘉叫几个人进来,帮他把哥哥推出,做全面系统的检查,小枇杷眼珠跟着爸爸,说什么都不肯走,非要在背后跟着,温元嘉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只能走到哪里抱到哪里,任她瞪圆眼睛看着。一系列检查下来,温衡脑电波和心跳频率正常,肠胃功能不好,严重营养不良,肌肉萎缩过度,要制定详细的复健计划,才能看出成效。
沉睡的器官逐渐苏醒,温衡眼皮轻颤,时睡时醒,意识不太清晰。
小枇杷在旁边呜呜大哭,他不为所动,温元嘉在耳边小声絮叨,他毫无回应。
下午成佳得到消息,腿发软站立不住,进洗手间舀来凉水,从头到尾泼下,才恢复一丝神智。
坚信阿衡会醒,与阿衡真正醒了是两回事,成佳懵头懵脑撞进药剂科,拿来瓶染色剂往头上倒,液体沿灰白两鬓流|下,直直灌入脖颈,成佳直愣愣站着,衣领被药剂黏|住,凉的他回过神来,匆匆涂抹头发,在镜子前抹的看不出差错,才洗净两手,匆匆往楼上跑。
刚刚心急如焚,把小枇杷关在监护室了,阿衡醒来见到的一定是小枇杷,见到囡囡他会不会怪罪自己,怪自己照顾不好女儿,怪自己让他失望,怪自己没好好打理自己······
房门咣当一声,他冲进检查室里,正撞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温和沉静,冷淡疏离,不含一丝感情,像两颗从海边捡来的玻璃球,静静立在那里。
成佳的脚步不自觉放慢,他向前走动,温衡微微扭头,眼珠随他转动,他停在原地,温衡眼珠凝固,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等待他下一个动作。
“从醒来就是这样,”温元嘉最初一阵激动过去,渐渐恢复理智,“没有器质上的病变,更像是心理上的问题,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小枇杷,对外界刺激反应很小······”
“阿衡······住院辛苦了,”成佳半蹲|下|来,脑袋埋在温衡耳边,像回到久违的故乡,“今天带你回家,回家休息好吗?”
“成佳哥······”
温元嘉欲言又止,想劝劝不出口,成佳哥比他想象的镇定许多,他自认没什么立场,阻止成佳哥带人回家,可哥哥刚醒,刚做了一番检查,按理说还该再住几天,做更细致的检查,回家前几天要是吃不了饭,还要靠营养液维生,家里设备都是全的,可哥哥······
“元嘉,麻烦你帮忙,把这些监护设备拆掉,”成佳缓缓起身,眼睛黏|在温衡身上,“家里钥匙给你,晚上我妈妈接你们过去,明天再过来吧。”
温元嘉抠紧指头,心知成佳哥想留点私人空间,消化长久淤积的情绪,他默默点头听话,帮忙拆掉设备,把哥哥抱进轮椅,哥哥瘦成一张纸片,骨头没几两重,连他都能轻松抱起。
温衡陷进轮椅,神色如常不言不动,眼珠像在看人,又像盯着空气,成佳想要开车回家,可手一直在抖,抖得抓不住东西,他自认为自己无比淡定,可坐在那手脚没长在身上,掌心拼命打滑,油门刹车都分辨不清,后来实在不行,找来代驾帮忙,才把车开回家里。
这么折腾一圈,温元嘉更不敢放心离开,留在家给他们做饭,他做饭水平一般,在邢烨身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锅盖都不会掀了,这会他竭力回忆,时不时查看菜谱,勉强端出一锅能入口的,轻轻放在桌上。
哥哥虽然醒了,可是没有意识,这让温元嘉陷入混乱,他不知道哥哥怎么样才能清醒,也不知道成佳哥能不能接受现实······至少现在看来,成佳哥丢了三魂七魄,整个人坐在那里,像是魂飞天外,眼珠黏|在哥哥身上,一眨都不眨动的。
“成佳哥,先吃饭吧,你看哥哥好像累了,让他休息休息,”温元嘉掀开餐盒,端出热烫汤水,吹凉放在桌上,“我做饭不好吃,这汤也是加热的半成品,你随便吃点,一会我再做别的。”
他给小枇杷做了单独的营养糊糊,想要喂她吃饭,小枇杷乖乖坐上椅子,吃的满嘴都是,吃两口回头看看爸爸,歇一歇过去摸摸爸爸,没吃几口她忍不住了,溜下去跑到温衡身边,抱住温衡膝盖,向外摊开两手,嗯嗯啊啊哼唧,要求温衡抱她。
小枇杷自小安全感弱,说话慢走路少,不爱自己走路,偏爱被人抱着,她对陌生人有抵触心理,外人来了躲进房间,缩进床下,谁逗都不肯笑,谁叫都不肯出来,这会她主动探手要抱······只能说血缘亲情是天生的,怎样都无法夺走。
温衡靠在椅背上头,像个电量过载的机器人,眼珠空茫茫的,不知在注视哪里,小枇杷展开胳膊,半天得不到回应,难过的眼圈红了,跺脚不肯离开,成佳把她抱在怀里,她靠在爸爸肩上,时不时抬眼看看,左右挣扎几下,想爬到温衡身上,温元嘉看不过去,过去抱起小枇杷,和成佳说晚上哄她休息,成佳这一天心力交瘁,情绪大起大落,确实顾不了两个,温元嘉抱走囡囡,好说歹说哄她,把压箱底的故事全翻出来,总算哄的她昏昏欲睡,他帮囡囡掖好被子,踮脚溜进洗手间,开夜灯和邢烨视频,拨号刚打过去,邢烨瞬间接起,哭丧个脸抱怨:“宝宝,几天没联系我了,把我忘天边啦?”
这臭邢烨越活越粘人了,每天雷打不动等他视频,等不到不肯睡觉,温元嘉悄悄翻个白眼,在对方的絮叨里横刀直入,劈开一条血路:“臭邢烨,哥哥醒了。”
“你说什么?”
邢烨猛然起身,带翻背后椅子,锅碗瓢盆碎了一地,温元嘉慌忙调低音量,做贼心虚竖耳,生怕把小枇杷吵醒:“你小声点!好不容易才哄睡的。”
“我的天,大伯哥真不是一般人,这奇迹都能出现,”邢烨揉揉眼睛,整个人如坠云雾,陷入震撼当中,“越来越不敢惹大伯哥了,这几天村头二人转里流行腾云驾雾的段子,说是人修炼到出定状态,灵魂离体再回来,回来就成仙了,大伯哥现在是神仙吧?”
“别胡说了,”温元嘉忧心忡忡,“哥哥醒了这事,我们还不敢告诉爸爸,想等哥哥好点再说,现在他有点木僵状态,对外界反应很小,本来应该再住院观察,但成佳哥执意带他回家······初检下来没有器质病变,可能是心因上的问题,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好说。”
“怕什么,大伯哥这样的性格,只要醒了,就不会允许自己傻乎乎的,”邢烨说,“宝宝你那边怎么样,小芝麻还听话吗?我过去陪你们吧?”
“你来有什么用,只会惹我生气,”温元嘉靠在墙上,莫名冒出一句,“想吃辣条。”
“做了给你邮过去,”邢烨凑近屏幕,啪叽亲一大口,“宝宝等我。”
屏幕黑了。
温元嘉放回手机,蹑手蹑脚出去,帮小枇杷盖上薄被,囡囡抱着枕头,小眉头微微皱着,脸上还有未干的泪花,他拧湿毛巾,轻轻帮囡囡擦脸,悄悄叹出口气。
主卧浴缸里泡着满满一池温水,头顶灯光摇曳,暖意浸泡身体,成佳蹲在轮椅前面,小声和人商量:“在医院都是给你擦身,好不容易出院回家,帮你洗澡好吗?”
温衡静静听着,眼珠跟着他转,像被给出指令的小机器人,跟随主人行动,他不言不语,任成佳帮他脱|掉病服,拆掉鞋袜,抱起来放进浴缸,他根本撑不住身体,仰头向水里滑去,成佳眼疾手快,将人向上捞起,半身锢在怀中,揉泡沫擦拭身体。
“什么时候能胖起来,”成佳贴着温衡耳朵,小心翼翼问他,“老师,胖起来给你奖励,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绝不讨价还价,好不好?”
温衡鼻梁高挺,长相俊美,平时不怒自威,极有气势,让人不敢对视,这会他懵懵懂懂,浓密睫毛黏在一块,仰脸看人时像刚出生的奶狗,倒和小枇杷有点相似,成佳想哭又想笑,忍不住弯下脖子,碰碰温衡额头:“天天和你说话,给你按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根本都不理我的。囡囡来了哭了几声,居然把你给叫醒了。老师,我嫉妒了,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温衡没有眨眼,黑溜溜的杏眼凝视着他,像在思索什么,成佳仔细给人擦身,第一万次讲今天的工作,外面世界的新闻,院里遇到的疑难杂症,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不在意阿衡是否能够听到,也不在意阿衡能否给出回应,他说这些已经成了习惯,每天不在阿衡身边唠叨一番,根本没法入眠。
说的口干舌燥,皮肤泡出浅红,成佳给人擦干身体,抱起来放回床上,这主卧不知多久没睡人了,成佳帮阿衡铺床,把碎毛抖落出去,换上新晾好的枕巾,拿来吹风机插电,帮阿衡吹干头发。
他做这些轻车熟路,只是阿衡醒着,眼珠跟着他转,他心头忐忑,做的小心翼翼,时不时问问疼不疼重不重,要不要再轻一点,温衡毫无回应,只是执意仰头,执拗盯着人看,看的成佳浑身发毛,不自觉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哪句话没说到位,哪件事做的不对,触到阿衡逆鳞,自己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平时在监护室里睡单人床,身边都是管线,只能在床角趴着,这时爱人在怀,成佳大腿滚烫,似被烙铁灼烧,痛的抬不起来,他把吹风机放下,将阿衡放在里面,自己在外面躺着,摸摸阿衡小臂:“该休息了。”
身旁影影绰绰,灼热视线涌来,定定凝视自己,成佳本就兴奋过度,无法入眠,这会心如擂鼓,浑身燥热,连脑壳都是烫的,他攥住指头,靠疼痛抵御诱|惑,温衡静静看他,眼中无悲无喜,成佳翻过半身,虚拢温衡身体,视线向下挪移,投进那片湖里:“老师······别这么看我。”
温衡不为所动,眼珠熬到发红,隐隐浮出血色。
成佳躺回原处,犹豫几秒,探出半截手臂,将人揽进怀里。
“给你讲故事吧,给小枇杷都讲过的,猫和老鼠,猫和兔子,狗和狐狸,睡美人和大野狼,”成佳黏黏糊糊自作主张,给阿衡灌输睡意,“从前猫国有一只大猫,它威风凛凛,身强力壮,脑袋上有个大大的王字,猫国国土富饶,物资丰富,可惜有一年天降大灾,天上电闪雷鸣,落下大雪,猫国大统领名叫小枇杷,她决心带着族人出海,到海上捕鱼打猎,囤积口粮······”
他哪里会讲什么故事,这几年总共没讲几个,逻辑都是散的,还是元嘉过来时哄小枇杷开心,经常讲故事给她,他才照猫画虎比划两下,阿衡这么聪明,肯定知道他没尽到父亲责任,很少哄小枇杷睡觉,他越讲越心里发虚,口舌发僵,眼睛盯着房顶,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悄悄侧过脑袋,观察阿衡神色。
阿衡睡了。
脑袋搭在枕上,呼吸规律平稳,没有发火的意向。
成佳松一口气,眼前昏沉迷茫,渐渐陷入沉眠。
第二天醒的晚了,成佳不想吵醒阿衡,小心翼翼起来,悄悄打开房门,出门时吓了一跳,客厅散着十来个麻袋,里面不知放着什么,邢烨赤|裸上身,脑袋上包着毛巾,拎着锅铲从厨房奔出:“吓到你了吧大伯嫂?我凌晨刚到,东西收拾一半,实在收不完了,我先把早餐做好,等等再收拾啊。”
成佳四处看看:“元嘉呢?”
邢烨咳嗽两声,脸上现出红晕:“早上、咳、他昨晚、呃、睡得晚······”
成佳反应过来,未免有点尴尬,他清心寡|欲太久,这方面的事都快忘了:“你在做什么?一起做吧。”
两人走进厨房,轻车熟路做饭,恍惚回到邢烨刚来的那天,几年时间弹指一挥,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
“大伯嫂,我比元嘉会哄孩子,两个小魔头我帮你们看着,”邢烨在面包片上抹酱,抹好递给成佳,“大伯哥既然醒了,清醒是早晚的事,他肯定希望清醒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
成佳指头微颤,猛然想起什么,他丢掉盘子,卷起一身飓风,急匆匆刮回卧室,推门时温衡已经醒了,眼珠盯着他看,不知在思索什么,成佳三步并两步过去,搂起温衡半身,怒火燃到头顶,恨不得吼叫出声:“你睡觉了吗温衡?!”
温衡静静看他,眼底凝成一汪血泉,映不出他的模样。
“说话啊温衡,回答我,你睡觉了吗?!”
得不到丝毫回应。
成佳松开手臂,沿床角滑坐在地,他捂住脑袋,深深的无力蔓延上来,牵扯围住胸口,将心脏啃噬殆尽。
他知道阿衡神智还不清醒,做事全凭本能,寸寸透出骨头里的狠劲儿,他不敢刺激对方,拖着脚走进浴室,咔哒反锁房门。
他赤|脚走进淋浴台,在里面开大水流,将自己淋到清醒,抹干玻璃上的迷雾,再走出门时,他还是那个情绪稳定的成佳,他帮温衡换好衣服,放进轮椅,像往常一样,帮他洗脸擦手,刮净胡茬,推着人走出卧室,到餐桌旁边吃饭。
成佳食不知味,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酱油吃出陈醋味道,温元嘉端着牛奶,从卧室出来,他感受到莫名凝重的气氛,小心咬一口煎蛋,挣扎咀嚼两下,抬头和温衡说话:“哥······”
温衡没有理会。
他依旧盯着成佳,像千百年没有见过,舍不得挪开视线。
温元嘉恨恨咬一口蛋,心不甘情不愿接受了自己地位下降的事实,现在在哥哥心里,估计成佳哥第一小枇杷第二,他自己排到爪哇国外,撞头都找不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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