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今日直是热闹非凡,大街上一早便已经人满为患,人们从各地涌来,有的为一睹天石真容,有的是为猎奇新鲜,短短几日,已是把丰城周边各地的好事之人都聚齐了,连带有些贤士高儒,游侠能人都赶了过来凑这难得的热闹。
出土的天石被供在丰城的白石观中,为着祭典,道观外早已搭起了三丈多高的祭台,把那块丈许高的大石供在了台上供人瞻仰。
巨木筑起的高台结彩悬红,设了长案供奉三牲五谷,高台下的平地,早已被丰城府卫圈出了一片空场,清水泼洒,黄土铺垫,只等着吉时一到,由公子府中奉养的大巫为大齐祈福。
快到辰时的时候,一队府卫护着公子成和大巫的车驾,从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来,车队缓缓而行,在那空场前停住,立时有一队卫士上前阻隔住了两侧拥挤的人群,不一会儿,自当先的那彩车中,走下一个满面皱纹,身着彩衣的老者来。
这彩衣老者肌肤干瘪,双眼炯亮,他头插羽毛,手握金铃,神情严肃地走到场地中间,双臂一展,哑声一喝,众人立时都安静了下来。
“天邪!诸方神明,助我大齐!”大巫高喝一声,高台上突然传来一阵节奏缓慢的鼓声,鼓声阵阵,大巫随着节拍舞蹈起来,摇动着手中的铜铃,踏着那鼓点的节奏,声音沙哑地唱起了巫歌。
公子成束手站在牛车上,他身量挺直,玄衣金冠,站在高处直是风仪无双,引得那两旁的少女都忘了去看大巫表演,一个个只把眼睛粘在了他的身上。
空场的外围隔着木质的栅栏,聚集了不少平民,众人正在观瞧热闹,冷不防一辆陈旧的牛车硬生生地挤进了人群,惹起一阵骚动。
“大姑,人实在是多,不能进了。”赶车的车夫看着挤得密密实实的人群,也不敢再往里走,转头对着车上的母女很是歉意地道。“大姑若是要近前,怕是不能了。”
“什么?这才到哪?不是说好了到白石观来看巫祭么?这里这么多人,怎么看!你快些上前!若是不然,快快退了我们的车钱!”车上的胖妇两眉一横,三角儿眼一瞪,叉着腰便吼了起来。
“这……这位妈妈,这话可不是这么说啊。”车夫为难地看了眼周围,对着那胖妇拱手道。“我这小本生意,也是不易……”
“我管你易不易,如今你不能进去,我们母女还要与这些庶民挤在一处,还想要我们车钱?呸!”那胖妇话未说完,便给一旁的少女扯住了袖子。
“母亲,母亲,你快看,那是公子成,是公子成啊!”荆英兴奋地指着远远站在牛车上,几乎看不清模样的玄色身影,拉着母亲的衣袖,高声叫喊起来。
周边的人正看着大巫与刚上场的巫女们起舞,听到这对母女大呼小叫,不少人都转过头怒目而视,直看得那车夫都觉着羞愧了。
“唉,侮气侮气,二位下车去罢,这车钱,我不要了!”车夫皱眉挥手,垂头丧气地跳下车去,拉住牛角,带着车向后退了几步。
“哼!早说就是了,真是废话!”胖妇扬着下巴与荆英一同下了车,母女俩挤在人群中向着公子成的车驾方向挤去。
看着那对母女离去,一个戴着斗笠的布衣青年问身旁那摇头叹气的老汉道。“敢问老丈,因何太息?”
“唉,这荆氏妇,真是丢尽了我丰城人的脸面!”老者指着那对母女,不屑地道。“这是城西荆老的家眷,凶悍跋扈又善妒狠戾,母女两人,真真随了个贴切!”
“城西荆氏?可是那魏人荆氏?”青年显然很是意外,向着那老者追问起来。
“可不是!还有哪个荆氏?听说这家子也是名门之后,唉,真不知如何出了这样的悍妇!”老者摇了摇头,打量了那青年一眼道。“后生,你与他家相熟?”
青年垂首道。“并不熟悉。”
“那便好,这家的妇人,离远些好,小心沾了她们的侮气!”老者气哼哼地说罢,瞥了那母女一眼,又去看大巫起舞。
青年也不再问,看着那几乎淹没在人群中的母女,薄唇一抿,转身离去。
荆英母女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着,及至公子成所在的广场东侧,已是挤得气喘吁吁,汗湿了背心。
这时刻,大巫的舞蹈已是接近了尾声,那节奏越来越快,身着彩衣的巫女也随着那鼓点节奏扭腰摆胯,旋转起来。
平民都被隔在木栅外,荆英央了半天,守着栅栏的兵士也不理会她们,荆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在那前面的一众世家贵族的子女中寻找起顾澄来。
“阿、阿澄!”荆英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顾澄的影子,很是开怀地向她招手。
站在一众贵女间的顾澄向着荆英站的方向扫了一眼,没有理会她,只跟着一旁的贵女闲谈。
这边荆英见顾澄不理她,双眼一阴,忍着怒气望了望不远处站在七彩牛车上的公子成,她咬了咬牙,拉着母亲硬生生地挤到了离顾澄不远的地方,顾澄正坐在离木栅不远的马车上,荆英向前一倾身,正好拉住了她的衣袖。
“阿澄,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你,可真好。阿澄你还生我气么?是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好吗?”荆英拉着顾澄的衣袖,软语相求,一脸的可怜模样。
顾澄瞪着荆英,见她态度还算诚恳,脸色稍稍缓了缓,还未开口,她身旁那贵女却抢先开了口。
“哎呀,阿澄,你怎么认识这样的商户女的,啧啧啧,好歹你也要顾及着身份吧?唉,我去那边看看,失陪!”那贵女扬着下巴,一脸嫌弃地轻哼了声,转身便走。
“阿清!你别走……”顾澄脸色微变,刚要去追那贵女,却是给荆英拉着衣袖,动弹不得,她回头瞪了荆英一眼,恨声道。“你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惹得阿清都厌弃我了!还不放手!”
“阿澄,是我错了,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荆英挤出两泡泪来,可怜兮兮地望着顾澄,身子微微一屈,眼看是要跪下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顾澄气得咬牙,却也不能让荆英真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跪下,倒不是顾惜荆英什么,就怕连累了她自己被人说闲话,落个不容人的名声,那就亏大了,想到这里,顾澄一甩衣袖气急败坏地道。“我知道了,你快放手!”
荆英见顾澄不再追究,立马破涕为笑,摇了摇顾澄的手臂道。“阿澄你最好了,我真怕你不理我了,多谢。”
“放手!”顾澄睨了荆英一眼,把手一甩,甩脱了荆英的纠缠,冷着脸道。“公子要念祭词了,你给我闭嘴!”
“好。”荆英嚅嗫着低下头,一副老实模样,那胖妇更是老实,一直屈身向顾澄行礼,满脸的谄媚笑容,荆英小声求顾澄道。。“阿澄,你跟这些军士说一说,让我和母亲进去罢,好不好?”
怕是这两母女又要再闹,顾澄瞥了她一眼,对身后的守卫道。“放她们入内。”
那守卫依言打开了木栅,荆英与那胖妇欢欢喜喜地进了场内,很是老实地站在了顾澄的马车一侧。
顾澄忍着怒气望向公子成,不再理会荆英母女,荆英偷眼看了看顾澄,见她眸光落在公子成身上,稍稍松了口气,也朝着广袖飘然,形容潇洒的公子成痴望过去。
祭礼到了收尾阶段,公子成走下牛车,缓步走到广场边缘。
大巫长啸跪地,又有女声高唱道。“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这女声清悠婉转,空灵飘逸,与那大巫的沙哑嗓音相左,却另有一番神异灵气,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歌声吸引住了,公子成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捧着钵盂徐徐而来的素衣女子身上。
歌唱的人,正是叶子仪,她手捧素钵,一身淡青道袍,衣带当风,广袖飘逸, 长发一半披在肩头,一半在脑后挽起,用一根梅枝簪住,清风掠过,长发飞扬,道袍裹着她纤细修长的身躯,真真仿似云端仙子,姑射真人。
淡青的道袍映得叶子仪肌肤如雪,发如新墨,她缓缓而行,及至公子成面前,一曲歌罢,捧着托盘徐徐下拜。“公子为大齐祈福,为百姓发愿,乃齐之幸也,请公子净手。”
公子成看着跪在地上的叶子仪,眉头微皱,他伸手在那飘着香草的钵盂内沾了沾,极小声地道。“回来再与你清算!”
下面低头捧着钵盂的叶子仪抬了抬眉,心道,这才刚开始呢,这家伙就要跟她算账了么?接下来的账,恐怕是要算不完了。
净罢了手,公子成端身肃容,大步走向祭台,从大巫手中接过祭文朗声宣读起来。
跪在下头的叶子仪高举着钵盂,轻扬着小脸儿,一脸的虔诚。
她面容平和端庄,举止娴雅风流,便是这样跪在地上,也有飘然欲仙的姿态,比之许多丰城的娇娇贵女都要多几分清贵风华,直引得人群都忍不住向她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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