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恒待蒙公坐回原处,盘膝坐在他对面,把画像收入怀中道。“敢问蒙公,是在何处见过此女?”
“老朽曾在公子成府中小住过几日,便是在他府中见过。”蒙公瞄了曲恒一眼,笑道。“听闻他带着荆氏女来了丰城,公子府老朽不便入内,得烦劳足下前去了,要寻得那荆氏女不难,足下只需按图索骥便是。”
“是。”曲恒一拱手,不知怎的,听蒙公说起公子府,他不自觉便想起了叶子仪的模样。
若她是荆公之后,嫡脉贵女,这该算是天命弄人么?
……
叶子仪捂着鼻子走出酒肆,攀上了自家的马车,闷闷地对那赶车人道。“叟,去游府琼台。”
撩帘钻进了车厢内,叶子仪捏了捏酸涩的鼻头,鼓着腮邦子坐在兽皮垫子上,气息不稳地‘呼哧呼哧’直喘气,坐在车内打坐的勇睁开眼来,借着车厢外透进的光亮打量着她,扬唇一笑。
“给那恶女气着了吧?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就是自个儿找气生。”
“哼,总不算是白跑,这一回,倒是让我知道些不得了的事了。”叶子仪冷哼着一捶车板,恨声道。“这对母女,果然是死性不改,竟然异想天开,敢觊觎我的阿成,呸!真是做梦!”
“呵,就她那般容色,也想入公子成的后院儿?阿妩,你这表姐,还真是不自量力得很。”勇见叶子仪还是气呼呼的模样,觉着有趣,拿剑鞘捅了捅她道。“哎,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你那夫君,后院都有美姬十数人了,多也不多这一个,只你这表姐这般模样,也值得生气?”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把阿成的后院清理干净,让哪个女人都不能再妄想他,哼!谁也不能妄想得到我的阿成,这些女人,实在可恶!”叶子仪咬牙切齿地叨念着,听那声音,已是恨得牙根儿发痒了。
“哎呀呀,我说阿妩,你还要独占那公子成不成?”勇向前倾了倾身子,划拉了一把叶子仪的衣袖,伸着脖子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自然是要独占,他要敢红粉满园,我就养面首去!哼!让他整日地沾花惹草,什么人都招惹!”叶子仪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拍下他的手,回头一瞪勇道。“哥你也不许娶一堆没用的女人,没得闹心!”
“怎么扯到我这儿了?阿妩,要是那公子成真对你不忠,你跟我回山上一同度日如何?”勇说罢,往前挪了挪,与她并坐了,拱了拱叶子仪肩膀道。“到时候我便日日守着你,你给我做那些麻花什么的吃食,不比如今快活?”
“嘁,我才不要,我家阿成这么俊美,白白地留给别人糟蹋怎么成?要糟蹋,也得是我来糟蹋,若是让他落入旁人手中,我宁可掳了他同归于尽,也不让给别的女人半分!”叶子仪这话说得极是认真,勇咂了咂嘴,很是泄气地往后退了退。
“你啊,沾惹了你这样的妇人,公子成还真是家门不幸哦。”往车壁上一靠,勇无精打采地道。“我说,今日为何要去这琼台之会?你不怕给公子成招惹出麻烦来?”
“我的身份,已经藏不住了,既然如此,让天下人知晓反倒是好事,荆公的最后血脉,要弄得天下皆识,才能真正地消失在人前。”叶子仪皙白的小手在膝头轻叩着,眯着双眼道。“勇哥,我得‘死’一回,‘荆姬’死了,密要也绝迹了,只有这样才能断了世人对密要的念想。”
“这是什么话?你又瞎想些什么?莫要折腾了,那公子成比你也不差,你要怎么避过他的耳目?”勇摇了摇头,很是不赞同。
“他自然也要知道啊,如此一来,没有了荆姬,他身边再有什么美姬,又会有谁人特意去查底细?”叶子仪说着,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一块面纱来别在发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道。“天下人知有荆姬,不识荆姬,就让这个‘荆姬’,成为个传说吧。”
“原来你是打了这个算盘,倒也不是不可行,只可惜你得丢掉姓氏了。罢了,随你折腾吧,放心,出了事还有我在,亏不了你就是了。”勇闭上眼,修长的手指在剑鞘上轻敲着,却是没见到叶子仪投来的感激的眼神。
“勇哥,有你在,真好。”叶子仪对着勇笑了笑,转头抱住膝盖,看着车帘与板垫间扇动的空隙,双眼微微发涩。
这番话,如果她可以和公子成说就好了,只是不管她怎么表达,他都是那么地不在意,许是他觉着她只是在吃味喝醋吧,可是他不知道呢,只是听到荆英对他的心思,她都想要把那女人卖到深山为奴,想要重重地处置她。
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她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疯掉的吧。
……
直走到夕阳西沉,马车才驶到东城一处大宅院前,此时那宅院前灯火通明,车马如流,竟是不一般的热闹。
“游氏不愧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只是个赏梅饮酒的聚会罢了,竟是有这许多人前来,素闻那游湛最好乐音与交友,看来传言不虚。”勇啧啧两声,弯身出了马车,叶子仪待车子停稳,也跟着下了马车。
游府的园子外人来人往,各色人等穿梭往来,好不热闹,勇护着叶子仪到了门口,随着众人穿过一座高堂铁瓦的木质殿阁,进入了一片竹林中。
寒冬时节,只见丛竹绿意盎然,竹林间串串白绢的圆灯笼映照下,如同春夏季节一般生机勃勃,叶子仪仔细看去,却是棵棵翠竹都是用绿缎细细缠绕,连那翠叶都是绢布裁成的,几可乱真。
感叹了番古代富二代的豪奢,叶子仪敛气凝神,挺直了腰背,姿态清雅地向前走去。
游府的琼台建在竹林外的一片梅林间,此时白梅吐蕊,冷香宜人,夹着烟火檀木的香气,直薰得人醺然欲醉。
自梅林的小径间行走,就见这小径两旁五步一根铜杖,铜杖支起的金丝铁线上,挂满了满月般的白色灯笼,那灯笼上描兰画梅,各有千秋,落款题字样样俱全,细看下,尽是当代大家名人的手笔。
叶子仪还是头一回见识这样豪富之家的聚会,走着走着,竟是忍不住在那灯笼间流连起来,灯笼柔和的光线映在她身上,直映得那素白的披风襦裙如同沾染了月光,衬得她那玉雪透亮的肌肤灵幻飘渺,整个人都似月中仙娥下了凡间,随时都会飞升乘云而去一般。
这样的叶子仪,与这琼台会上的仕女小姑大大的不同,那种自然飘逸之美,无人能及,很快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勇默默地看着眼角带笑,黑亮的眼如水晶般明耀的叶子仪,面上的神情都柔和了几分,两人款款而行,浅谈品评,看得有些仕子都艳羡起来。
浮光醉疏影,西风揽梅魂。扶摇惊霞色,琼玉敛香痕。
三尺高的汉白玉石台上灯火如昼,丝竹声声,整个园子一片灯光花海,莹白泛光,直把那初升明月的光华都比了下去,墨蓝的天幕下远远望去,那一处如在仙宫云海,真真是美不胜收。
叶子仪和一身月白直缀深衣的勇漫步缓行,敛去了洒脱的游侠之气,长衣佩剑的勇比豪门贵胄的子弟也不逊色,加之布衣荆钗却难掩风仪的叶子仪,这一对璧人,引得周遭的人纷纷私下打听议论,尤其是轻纱覆面的叶子仪,不少人都开始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款款行至白玉琼台下,叶子仪挺着腰背提着裙摆拾级而上,她长长的眼睫低垂,神情寡淡,乌黑的长发与素白的裙裾随着晚风轻轻扬起,真如临凡的仙子,飘逸得不沾纤尘。
四五丈宽的圆形琼台上,一身百梅图靛蓝氅衣的游湛正与宾客把酒品梅,陡然间身后一静,他不由回过头来,抬眼正见到素衣挽发的叶子仪站在石阶上,不由得便是一怔。
此时的叶子仪,身后是暗蓝色的天幕,脚下是浮光花海,她轻纱覆面,风姿楚楚,一枝红梅簪发,行动风流端静,那出尘脱俗的姿容,哪里是在座的庸脂俗粉可比?
叶子仪自然也看见了游湛,她侧过身向他遥遥屈身一礼,却是站在了台阶处,没有再往前踏出一步。
游湛披发赤足,踏着锦线装饰的木屐,身上华美的衣裳衬着他如玉如琢的面容,实实地是个富贵佳公子,潇洒俏郎君,见到叶子仪不动,他执着玉杯大步行至叶子仪身前,哈哈一笑,朗声道。“姬果然守信。”
“君子谓一言九鼎,妾非君子,愿行君子之道。”叶子仪这话说得极妙,她说,君子都说一言九鼎,我不是君子,可是愿意像君子一样做事,这话一出,果然让游湛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看着她的眼神也多了些欣赏。
“不错不错,那日得闻姬之‘东皇太一’曲,至今难忘,今日有芳琼之会,愿再闻佳音,姬可愿赐曲否?”游湛眼中含笑地看着叶子仪,玉雕一般的面容莹着灯光,仿佛整个人都在发着光一般。
“游君有请,妾不敢推辞,只是,妾有一请求,若游君应承于我,妾自然愿为郎君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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