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井巷西跨院确实如许嬷嬷所说,幽静之极。院中草色微绿,芍药有情,蔷薇横卧于枝头,开得红润一片。
坐在院中,哪怕在喧嚣的正午也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风重华爱死了这样的院子,尤其是周琦馥还与她同住在一起。
俩人一个是文谦的外甥女,一个是周太太的侄女,是天然的好友与同盟。
过了龙抬头,风吹在身上已没有了寒意。
昨夜下了一场靡靡细雨,当天光大亮后碧空如洗。院中的花树经过了一夜的细雨浇润后,更显娇艳。风重华穿了一件杏色窄袖长衫坐在花棚中,如同一朵粉杏,镶嵌在满院的苍翠中。
文谦和风慎打了数月嘴仗,为得就是让她出孝后能到百花井巷居住。
而在这中间,韩辰也出了一把力。
只是韩辰这把力出的实在是太过吓人,最后的结果居然是抄家。
韩辰怎么会看中了她?
尤其还在他知道文氏假死的情况下?
这件事情如果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韩辰?会怎么看她?
风重华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韩辰为什么非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她从不是个异想天开的人,也从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论出身,她自问比不了那个鲜花烈火般美丽的袁雪曼,韩辰怎么可能放弃袁雪曼而选她?论家世,她根本不是风慎的亲生女儿,只是个不知父亲为何人的私生女。这一世,虽然因为她的提醒,舅舅并没有因为莫家土司的事情而获罪,可也并没有因此而更进一步。如果舅舅入了内阁,韩辰拉拢她还有可能,现在舅舅不过是一个九品侍书,对于韩辰来讲又能有什么助力?
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韩辰将她当成金丝雀来养,不过是拿她逗闷子。
一种可能是韩辰想用她达成目的。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她想都不想去想。那就是韩辰真正喜欢她……可是韩辰凭什么喜欢她……年龄不相当……家世不相当……
她和韩辰就像是前世那般,是完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物。
怎么可能凑到一起?
风重华思忖着,目光落在花棚外两株修剪成祥云形状的金边瑞香树上。这满树金片玉叶,青翠浓绿。枝干婆娑间,瑞香花锦簇成团,花繁馨香。
轻轻叹了口气。
她甚至有些害怕见韩辰!因为韩辰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就窥到她的内心。就好像文氏的事情,韩辰不过是问了她几句,她就落入嗀中,差点把文氏给交待了。
她的叹息并没有持续多久,许嬷嬷过来送了帖子。说是福康长公主在二月十二日花朝节,设了扑蝶会,邀请京中有身份地位的人赴宴。
京朝权贵无不以收到请贴为荣!那些得到请帖的人自然是高兴万分,而未得到的人则是千方百计四处打听,看能不能混进长公府。
自国朝成立至今,长公主还从未对外下过请帖。
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尤其是听说,袁皇后极可能会领着后宫嫔妃们参加。有些聪明的人,便想到一直悬而未决的两位皇子亲事。
袁皇后想将侄女嫁给汉王世子韩辰,这已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宁妃先前倒是看中了孔府嫡长女孔嘉言,只可惜却被袁皇后坏掉。
为了两位皇子的婚事,一后一妃互不相让。结果选妃选了两年,也没选出什么名堂来。
那么,这次长公主府的扑蝶会的隐藏意义就明显得多了。
那些家中有女儿的,就开始替女儿置办首饰新衣。
身为百花井巷的主母,周太太也同时接到了长公主府的请帖。
到了下午,小衍圣公府的梅夫人也派人来,询问周太太可曾接了请帖,俩家要不要一起行事。周太太考虑下,就拒绝了梅夫人的好意。这是风重华第一次赴宴,还是低调些为好。与衍圣公府同行,只会引人耳目。
接到长公主府的请帖没几天,辽东也来了信,说是王藩台一行人将于月底抵京。
周琦馥接到了父亲的家书,一连兴奋了好几日。虽是只字未提王瀚,风重华却看出她对王瀚的向往之情。
毕竟是将要共渡一生之人,周琦馥想要了解王瀚这也是应当的。虽说两年前用借口逃避了与王瀚的亲事,可是周府与王藩台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了。
将两家小儿女的亲事重提到台面。
周克去山东布政司送别王藩台时就已经将周琦馥的八字与王瀚交换过,现在所差的也不过是让一双儿女们见面。
而且,鲁氏也已经从湖北动身,正在来京城的路上。
扑蝶会两日前又下了一场雨,春雨伴着微风夜来,雾雨中庭院渐绿,芍药明媚,蔷薇妖娆。
风重华面前摆了一盘残棋,左手与右手下得正欢。
自她准备回百花井巷,唐夫子就不再合适教她。去年腊月时,风重华备了一份厚厚的年礼送给了唐夫子。
唐夫子的回礼就是几份棋谱与琴谱。
正午时,这场春雨就勿勿而停。院中草木欣欣,叶间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阳光在刚被雨洗过的碧瓦间浮动,映着空中的彩虹,满袖生温。
院子里,传来了嬉戏声,也夹杂着几声温柔的劝阻。
风重华不用抬头便知定是周琦馥来寻她了。
自从辽东来信之后,周琦馥往她这里跑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
果然,不过片刻工夫,周琦馥的脸就出现在幕帷之后。她看着风重华正专心致志的下棋,不由得轻哼出声。
“桌子上的糕点是才从品香斋送来的,你尝尝看。”风重华头也不抬,吩咐悯月将糕点送到周琦馥面前。自从回到百井巷,周太太给她的月例银子与周琦馥一样。可她手里有铺子,区区五两银子怎会放到眼中。
周琦馥就是知道她这里有东西,所以常来她这里蹭东西吃。
周家的女儿怎会缺银子花?不过是因为琦馥她现在未出嫁,鲁氏与周太太不许她随意支配罢了。可就是因为这句不可随意支配,造成琦馥的银子经常入不敷出。
风重华就教琦馥怎样支使丫鬟,如何打赏下人,又教她怎么储蓄银子以利生利,教她学着怎么管理铺子。每次庄子里送帐册时,她也让琦馥从旁观看。
周琦馥对她是越来越信服。
见风重华愿意教琦馥这些,周太太自然心中高兴。处理中馈时,也刻意领着两个人。
往常,若是风重华这里有糕点,琦馥早就扑上去吃了,可是这次不过吃了两口,就将糕点放下,走到了风重华身边。
“你下的这是什么?可是摆得残棋?”琦馥将一双葱白皓腕伸到风重华面前,放到紫檀木棋秤上。腕上所戴的玉镯闪动着氤氲光芒,与棋秤黑白相映。
风重华顺着她的皓腕向上看,不由唇角微翘,似笑似笑。
琦馥一袭湖色宝瓶妆花小袄,下身着了条拖动六幅湘江水的曳地长裙,鬓间插了翡翠珍珠簪。玲珑红唇衬着玉色肌肤,显得艳光四溢。
“我觉得还差点荷包与玉佩,我那里有刚从宝凤银楼新得的一块玉佩。”风重华促狭道。
这定是随着辽东家书一同过来的布料所制成的新裳。
当初,琦馥还曾想送她一匹,风重华早就从舅母那里得了风声,说这是王夫人所送,她又怎会与琦馥抢,就直接拒绝了。
周琦馥的脸,刹那间红得如能滴出血来。
“你个坏人,不与你说了。”她转身就跑,裙裾飞扬,衣袂飘飘。
她的几个大丫鬟怔了怔,忙向风重华道了个歉,提足追了上去。
风重华抬起头看了眼窗外,阳光难得如此明媚,柳枝在风中轻轻飞舞,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重新鲜活舒展开来。
“明日定是个好天气。”风重华目光轻转,重又回到棋秤上。
仿佛是为印证她的话,第二日果是个好天。
天还未亮时,周太太就令人将她们叫醒,又是换新裳又是化妆,等到俩人妆扮已毕,正好到辰时中。
垂花门外的马车早就备妥。
周太太另派了稳重的婆子随侍在她们身边。
风重华正欲上马车之陆沉,瞧见落在她身后的琦馥姗姗而来。
琦馥穿得果然是昨天那套,只是发鬓间多了一套绿宝石头面。
似是感觉到风重华的目光,琦馥往这里看来。四目相对下,她不由羞红了脸,快速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风重华笑了笑,扶着良玉的手上了马车。
长公主府门前车水马车,没有往日的清冷。
因长公主身份尊贵,她并没有亲迎,而是派了些宫人内侍在府外迎接。
“周太太来了?长公主早就盼着您呢。”一看到文府的马车驶近,童舒笑迎上前亲手掀了帘子,又殷勤地扶着周太太下车。
童舒的这一番举动,让另几位准备下马车的贵妇和贵女露出诧异之色,纷纷将目光转到周太太身上。
只见周太太穿了一件宝蓝色素面褙子,里面穿了件白绫对襟袄,下身着了条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看起来姿态庄重,却并出无奇之处。
众人不免低语交谈了起来。
难道文府与长公主的情谊这般好?
周太太却是心知肚明,反手挽住童舒的手,笑吟吟道:“劳长公主挂念,实在是诚惶诚恐。”
又唤身后的琦馥和重华上前,分别与童舒见礼。
童舒便笑着回了礼,眼睛多在风重华身上打转。
风重华低垂了眉眼,因她刚刚出了孝期,身上衣饰并无出奇之处,尽是素面素绸,就连头上的首饰也是珍珠和银饰。
亭亭如玉,灿如春华,灼如夏花。
童舒暗自点头,捏了捏周太太之手:“太太好有福气,你这一个侄女一个外甥女,一个娴静如花,一个清艳脱俗。真是好生令人羡慕!”
童舒从辰初就开始站在府外迎接,来了这么多人没一个得了她赞赏。
听到她不吝词汇夸赞文府的两位姑娘,众人的目光就都往这里聚来。
似是觉得诸人的目光还不够火热似的,童舒再度笑着出了声:“我看太太家的这两位珠玉着实喜欢,就不知她们今年多大?”
周太太的唇角微微向上弯:“好教尚官得知,她们一个刚过金钗,一个恰至豆蔻。这两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还未定,着实叫人着恼。我弟妹生怕琦馥在京中出什么丑,已连写好几封让她回湖北了。只有重华这孩子……”周太太指了指风重华,微有哽咽,“以后还要尚官指点一二。”
童舒便知道周琦馥的亲事已订,只等回湖北完婚。
不由眸带暖色,抿唇而笑:“长公主独居已久,近些年最是喜欢与后辈子弟们来往,以后重华可以常来长公主府玩耍。”
诸人不会因为童舒是个女官就小看她,她所说出的话往往就代表了长公主的意思。
不由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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