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通过屏风向外偷看,只见富千金今日穿了一身没有什么绣花的皂色衣裙,梳了一只两鬓蓬松,额头前仅有一只小发髻装饰的“倭堕髻”,刻意压低了高挑的身材,脸上涂了颜色略微暗黄的英粉,又只用浅色的胭脂淡淡扫过整个脸颊和眼皮,减弱了眉眼之间的精明神色,使整张脸庞看上去少了几分威压凌厉,多了几分柔和温顺。
大唐律法本就明确规定了不同阶层的人要身穿不同颜色的衣物,例如:胥吏穿青色,庶人穿白色,屠商穿皂色,士卒穿黄色等等,但大唐百姓若要任性起来可是连天家的面子也敢不给的,毕竟一生只能穿一种颜色的衣服难免乏味,于是,坊间便出现了不少胆大的逾矩者,先是在自己的服色之下悄悄穿上其它的颜色,还故意在闹市街头显露出来,但这样的行为并没有在坊间造成恶劣的影响,官府也就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睁一眼闭一眼,懒得过问了。
久而久之,如果不是赶上正式场合,坊间百姓在衣着颜色上的限制也暗暗开放起来,尤其是爱美心切的女子们,更是在衣裙的颜色和款式上煞费苦心,争奇斗艳。
“以往,富千金的衣裙和妆容都很华丽,但今天,她却故意换上了象征商人‘富而不贵’、身份低微的皂色衣裙,还故意化了淡妆……她刻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绝不是要和‘情敌’见面,相反,可能还有事要求我!”
有了这番盘算,孟得鹿放下心来,让漫香把人请进自己的闺房详谈。
果然,富千金一见孟得鹿便满脸堆笑,讨好地拿出一只小小的乳白瓶子放在桌上,又亲切地拉过孟得鹿的手,像把玩稀世珍宝似的小心摩挲着。
“数日未见,得鹿娘子越来越漂亮了,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像娘子这样丽质天成的佳人,不但眉眼标致,就连一根头发丝,一片指甲都是美的,对了,这是小店新研制的‘柔荑油’,送给娘子试试新。”
“《诗经》中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句子,柔荑本是茅草的嫩芽,柔软洁白,多用来形容女子的双手柔若无骨,这柔荑油难道是专门为护养女子的十指所用的?”
“不愧是娘子!在这长安城内,论起精通妆容,若娘子称第二,怕是没有人敢称第一了!不瞒娘子说,这柔荑油正是用西域棉籽油泡上茉莉花干,封进罐中存放上三十三天,再把上等的珍珠粉调入其中制成的,把这油涂在指甲上,再用麻叶裹了手指,用细线缠好,等上一个时辰后洗干净,能让十指的指甲坚韧,像美玉一样晶莹亮白!”
孟得鹿随手捧起那瓶柔荑油,只见乳白色的油瓶小巧精致,通体温润,仔细端详后才看出它是用一截象牙整根雕刻而成的,造价不菲!
原来,富千金今日费尽心机给自己安排了一出“买椟还珠”的好戏,其实,这只昂贵的象牙瓶子才是她真正想送给自己的礼物。
“老板娘出手如此大方,一定是另有要事,这里并没有旁人,老板娘有话就请直说吧。”
富千金大方一笑,“娘子如此爽快,那我就直说了,前阵子,娘子替库部员外郎夫人改造妆容的事情在整个长安城里都传开了,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
富千金说的是半个月前孟得鹿接的一桩“特殊的生意”——
库部员外郎偏宠妾室,冷落正妻,员外郎夫人为了修复与夫君之间的关系,灵机一动,请孟得鹿到府上为她重新设计梳发和妆容,孟得鹿也颇费心思,依着夫人的容颜和身材扬长避短,巧思妙手地改扮了一番,便帮她改头换面,员外郎一见,心底遗忘多年的结发情分被重新唤醒,马上与夫人重修旧好,恩爱如初。
一夜过后,长安城内的贵妇千金们都得到了风声,排着队送来请帖,重金聘请孟得鹿上门为自己化妆梳发,期待她“妙手回春”,帮自己脱胎换骨,惊艳情郎。
联想到富千金家那位不省心的赘婿,孟得鹿对她的来意有了七八分把握。
“老板娘是想让我帮您设计妆容和发型?”
“设计妆发?给谁看?”富千金认真地想了想,好像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丈夫,“你是说我家那个不争气的男人?咳!人生苦短,搞钱要紧,让我去取悦他?我哪有那个工夫?”
孟得鹿迷惑起来,“那老板娘的意思究竟是……”
“如今全长安城女子的眼睛都在盯着娘子,娘子做什么打扮,她们就学什么,娘子用什么胭脂水粉,她们就用什么,尤其是那些官家夫人千金们,为了请娘子登门帮她们梳妆,更是花钱如流水,所以,我想借娘子的手把小店中的胭脂水粉推荐给她们,娘子放心,我绝不叫娘子白费心,凡是从娘子手中售出的东西都有你两成辛苦费!我知道娘子对于自制胭脂水粉和保养容颜也颇有心得,娘子手中若有好配方,小店也愿意出资购买,每售出一份也有娘子三成抽利。”
孟得鹿哑然失笑,果然,对于富千金这种“算盘精”来说,但凡让她少打一瞬间赚钱的主意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她可不愿意像她那位生扒妾室脸皮的妒妇母亲一样,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争风吃醋上。
富千金的提议对于她来说只有益处,绝无害处,她自然愿意,只是在正式合作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她必须先问清楚,而富千金的回答则决定了她们是否真的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老板娘有这样的美意,我自然也愿意搭上富郁庄这艘顺风大船,跟着捞些小鱼小虾,赚些好处,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问,还请老板娘告诉我一句实话。”
“娘子尽管问。”
“郁老板流连平康坊,老板娘身为妻子,心里不痛快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老板娘多次派人出手教训郁老板,却为何从不找那些和他相好的姐妹们的麻烦?”
“咳!我打了自己家夫君,他要不服气可以回家和我争吵,但我要是去为难那些风尘中苦命的女子,她们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我欺负她们又有什么意思?我虽然没什么能耐,却从不跟还不起手的人打架!”
听到富千金的回答,孟得鹿一颗悬着的心才稳稳地落回肚子里,当场和她击掌为誓,结成同盟。
富千金言而有信,每个月都命店中的仆妇到蕉芸轩来送一趟提成,眼看孟得鹿赚得盆满钵满,漫香肠子悔得乌青,懊恼自己没有眼光,早没想到和富千金合作这条暴利的发财路!
自从封迎木得到了幼子遇害的消息,天天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晕厥过去。
消息传扬开来,全长安城的棺材铺和寿衣祭品铺都嗅到了商机,排着队地将店中价格最昂贵的货品送到封府,任他挑选。
古董铺、金器玉器店也不甘落后,纷纷换上素服哭天抹泪地赶到封府吊唁小公子,并顺便掏出些“镇店之宝”,送给小公子九泉之下陪葬。
众人美其名曰“送”,封迎木却来者不拒,全部照价购买,又不惜重金再请无心大师亲自替宝贝儿子做法事超度,倾尽家财也要让儿子早登极乐世界。
他府中还有两位妾室,但也都没有生养,儿子头七一过,他又花费重金赶紧纳了一房刚刚年过十六的新妾,儿子去世之后,他一夜之间像被抽了魂,但即便变成了行尸走肉,也不妨碍他抓紧一切机会再生儿子!
封夫人年过不惑,拼了性命才为丈夫生下一对龙凤胎,极度亏损的身体本来就没调理过来,在丧子的沉重打击之下又得了血崩之症,身子越来越虚弱,自认为再难生养,愧疚之下准备了一份放妻书,请求封迎木与自己和离,让她带着女儿回到娘家。
“封夫人请求和离?那……封侍郎夫人这个位子岂不是空缺了?谁又会是下一位侍郎夫人呢?”
孟得鹿和漫香听到了风声,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都向对门的赌坊“回头路”望去……
前些日子,钱进岱接了桩只有原告没有被告的新鲜案件:“回头路”的老板娘玉落状告自己已经失踪了三年的丈夫,“回头路”的前老板!
三年前,玉落的夫君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玉落不愿意一辈子独守空房,想要和丈夫和离,但又找不到他的踪影,无奈之下只得请父母官为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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