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外面的世界家破人亡还是啼饥号寒,平康坊的一方天地却是永远只有温香软玉,裘马声色。
自从帮珉娘设计了“秋意浓”以来,每个清晨孟得鹿都要早起半个时辰帮她化妆,但她从不厌其烦。
这日清晨,她刚在梁间燕子的呢喃声中睁开眼睛,珉娘已经兴奋地推门跑了进来,趴在床头向她展示着自己的新面孔!
“得鹿姐,你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样了?”
孟得鹿睡眼惺忪,只看到珉娘的脸上已经绘好了“秋意浓”,却看不出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珉娘把孟得鹿的手从被窝中抓出来,在自己脸上使劲地搓着,“得鹿姐,你使劲搓,这个不会掉的!”
孟得鹿这才觉出异样,盯着珉娘的脸仔细看,才发现那枫叶图案下藏着密密麻麻的针孔。
她一激灵从床上爬起来,追问:“珉娘,这是谁干的?”
珉娘喜滋滋地回答:“鬼市上有位刺青高手,我请他把‘秋意浓’永远地刺在了脸上,以后就再也不用麻烦你了!”
看着那数以万计的针孔,孟得鹿无法想象珉娘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只用温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庞,心疼地问,“珉娘,很疼吧……”
珉娘的眼圈红了,不知是想起了刺青时锥心刺骨的疼痛,还是被孟得鹿的关怀感动,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很贵,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
孟得鹿轻轻叹气,“珉娘,这……值得吗……”
珉娘瞪大双眼,认真回答:“值得啊!太值得了!得鹿姐,你不懂,你,你们,蕉芸轩里所有的人都不懂!因为你们生来就是漂亮的,就像仙鹤,只要苦心修炼就能变成凤凰,可我不一样,我生来只是只土鸡,要先往自己身上插很多漂亮的羽毛才能假扮成仙鹤,再经过脱胎换骨的修炼才能变成凤凰,同样的一条路,我走得比你们难太多了!从前,你手绘的‘秋意浓’虽然能让我白天活在美丽的幻象里,可是每当晚上卸妆之后,我就更加没法接受自己丑陋的真面目,我再也不想过那种下一场大雨就会被打回原形的日子了,得鹿姐,你们被打回原形还是仙鹤,我要是被打回原形,就只能再做土鸡了!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也和你们一样拥有了永不会褪色的美貌,以后,我的人生也会完全不同了!”
看着珉娘兴奋的样子,孟得鹿涌到嘴边的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咽回到了肚里……
珉娘出了屋,小瞳又探头探脑地摸进了孟得鹿的房间,怯怯地问:“得鹿姐姐,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师父?”
自从孟得鹿托钟望鹏给小瞳寻了匹枣红小马,又让他亲自教她骑射功夫,小瞳便拜他为师,口口声声全是崇拜。
孟得鹿也想去看看钟望鹏,便简单收拾一下,带着小瞳进了南监,给男牢的狱卒塞了些铜钱,进了牢房。
见孟得鹿来探监,钟望鹏好像很是恐惧,一对厚厚的嘴唇紧张地连连扇动,“你,你你……”
孟得鹿怕钟望鹏当着小瞳的面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忙向他使了个眼色,“公子不必惊慌,小瞳说她惦记师父,我只是陪她来看看公子。”
钟望鹏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小瞳,见小瞳磕头虫似的点头不迭,才松了一口气,不再多话。
孟得鹿给钟望鹏斟了盅酒,隔着栅栏递了进去,钟望鹏举杯一饮而尽。
恍惚间,姐弟二人好像又回到了隔着后院墙洞偷偷传递东西的少年时光……
看出孟得鹿眼泛泪光,张口欲言,钟望鹏抢先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如今案件已经了结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费心,若你念着往日的情分,代我照顾好阿爷和妻子,我九泉之下便感恩不尽了!”
孟得鹿一阵心酸,掩面抹泪,小瞳更忍不住抽泣起来,钟望鹏欣慰地招招手,唤她上前,隔着栅栏刮了刮她的鼻梁。
“小丫头有良心,算师父没有白疼你,别哭了,师父还有要紧事要交代呢!”
小瞳赶紧抹了抹眼泪,认真地竖起了耳朵。
钟望鹏从左手中指上取下一枚镶着蓝宝石的金指环递给了小瞳,“这是我和你师娘的订婚信物,原本是一对,还有一只在她那里,你把我这只也交给她,我这辈子命短,没留下一男半女,也没个摔盆打幡的,等将来你师娘也归了西,还托你务必把我们合葬,再把这对指环一起放在我们的墓穴里,切记,切记!”
小瞳忙双手接过金指环,郑重点头。
孟得鹿闻言被勾起了兴趣,中原男女虽然也有用指环定情的习俗,但大多是把它穿在衣带上随身佩戴或是握在掌中给逝者陪葬,只有胡人才会把成对的指环戴在手指上,作为订婚信物,不由从小瞳掌中捻过那枚指环边观察边问:“手戴指环定情原本是胡人的风俗,你和言真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钟望鹏挠了挠脑袋,一知半解道:“你是知道的,我娘最喜欢看佛经了,她说佛经故事里有个什么印度太子,他爷娘让工匠给他打造了一枚金指环戴在手上,这件事除了王子和他爷娘,旁人一概不知,要是将来有哪位女子能说出王子手上戴着金指环的事情,便是和王子有缘,二人就可以结为夫妇。”
孟得鹿恍然,“这是释迦牟尼成佛前的故事,据说,释迦牟尼的父亲为了让身为太子的释迦牟尼留恋红尘,断绝出家的念头,便想用女子,醇酒和音乐束缚住他的心,后来大臣摩诃那摩的女儿耶输陀罗说出了太子手上戴有指环的事情,太子便娶了耶输陀罗为妻。”
钟望鹏胡乱挥了挥手,“大概就是这个吧……所以我十六岁那年,娘就依样也给我打造了一枚指环,有一次,我替娘去观音庙送经文,遇到了言真也去拜佛,我对她一见钟情,可她出身低微,我知道娘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就耍了个心眼,悄悄找匠人给她也打造了一枚同样的指环,说是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有缘人,娘这才同意我俩的婚事。”
孟得鹿听得疑惑,“既然如此,夫人应该很喜欢这位‘命中注定’的儿媳啊,为什么后来又婆媳不睦了呢?”
钟望鹏“啪”地一拍自己的嘴巴,“都怪我这张臭嘴,酒后多言说漏了嘴,娘才知道她上当了,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娘又不舍得怪我,就把一肚子的怨气都撒到言真身上了,这些年,言真在我家过得不容易啊……”
孟得鹿不解问道:“你既然能看到言真的处境艰难,为什么不早点替她出头,却让她白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我总以为,她可以忍一忍,再忍一忍,却没想到,忍无可忍的结果竟是这样,哎,早知如今,我真是……后悔啊!”
见钟望鹏懊悔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孟得鹿忙好言相劝,“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了,你放心,一会儿我就亲自陪着小瞳去观音庙,把东西送给言真。”
钟望鹏又不放心地叮嘱,“我还一直放心不下言真的病,我走了,她以后少不得要抛头露面,支撑钟府,总见不得阳光也不是办法啊,你在长安城里认识的人多,如果遇到合适的名医,千万请来给她瞧瞧。”
孟得鹿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其实,言真并没有什么皮肤一被日晒就又疼又痒的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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