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也是读书人,长得端正,村里汉子与他根本不能比。
一向出众的陈序站在沈逾白面前,却极普通。
沈逾白病弱苍白,五官俊美至极,此时脸带怒气,又冲淡了柔和,整个人锐气逼人。
陈序察觉表妹的异常,心中不喜,一把将她拽到身后:“你们沈氏一族还想强嫁女不成?”
沈氏族人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打定主意今日不娶了。
成亲当日被退亲,莫说沈秀莲和沈耀宗一大家子,就是他们沈氏一族都抬不起头。
今日是沈秀莲,明日又会是谁,他们沈氏的女儿如此被人看轻看贱,往后嫁人,婆家哪儿还会善待,怕是根本不将娘家放在眼里。
他们如何肯让族里女儿受此羞辱。
人群躁动起来,仿佛要对陈家迎亲的人动手。
陈家的迎亲队伍只有十来个人,跟沈氏一族的人比实在太少。
陈家众人对陈序满肚子火气,纷纷将询问的目光落到领头的陈三叔身上。
侄子成亲,理应由大伯带着侄儿过来迎亲,可陈家大伯在外任职,只能由陈三叔过来。
陈三叔对陈序不满,还是扬起笑脸上前对沈家人拱手:“今日是结两姓之好,是大喜的日子,各位莫要动怒,万事好商量。”
沈氏人群有人呼喊:“你们这是存心羞辱我们沈家的女儿。”
“去十里八乡问问,哪有人如你们这般办事的?”
“你们陈家有当官的就可以如此欺负人吗?”
陈三叔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他本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加上大哥当了官,他们在自个儿村里一向是横着走,今日觉得自己已经够低三下四,沈家人却咄咄逼人,让他为自己不值。
不就是带了一个女子来迎亲,沈家竟拿乔起来。
恰在这时,陈序上前:“娶个农家女还如此费劲,娶回去当祖宗供着吗?三叔,我不要她了。”
这话并未压低声音,大家又站得近,不止陈家人,连沈氏族也都听到了。
郑氏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容惶恐,竟连哭都忘了。
沈氏一族个个满脸怒气,推搡着往前。
瞧见这架势,陈三叔大惊,当即怒喝起来:“你们还想打人不成?我大哥是竹溪县的县令!”
一盆冷水将沈氏一族的怒火浇灭,众人又惊又惧。
升斗小民如何敢与官斗?
“你们成亲当日退亲,是徐县令的指示?”
少年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三叔心头一凌,当然不敢承认:“此事与我大哥无关。”
沈逾白怒喝:“既然徐县令不知你们所作所为,你们怎敢打着他的名头欺压平民?”
陈三叔双腿止不住颤抖。
如今大哥正想往上走一走,万万不能因为此等小事误了前程。
之前还色厉内荏的陈三叔态度转变,逼着陈序继续娶亲。
陈序哪里肯:“三叔不用怕他,大伯定会为我们撑腰……”
话音未落,他的左脸生生受了陈三叔一巴掌。
陈序被打得愣愣看向陈三叔:“三叔你为何打我?”
陈三叔当众怒声训斥:“你是读书人,怎能如此不知礼节?你娘心疼侄女,逼着你带她来迎亲,你也不该因为孝道答应!”
只口不提陈县令,反倒将责任尽数甩到黄氏身上,更是告知大家陈序因为孝才如此行事。
陈序还想辩解,又是一巴掌甩下来。
清脆的耳光声传到沈氏一族耳中,让众人大感震惊。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陈三叔竟压着陈序给他们低头认错。
陈序强忍羞愤,弯腰作揖,久久不敢起身。
还是沈守忠把他扶起来。
出了这个插曲,迎亲队伍连饭都没吃,匆匆将沈秀莲迎走。
沈氏族人坐下继续吃饭,同席之人问沈逾白:“他们都要动手了。怎么你一开口,他们就赶紧低头认错了?”
沈逾白笑着道:“大概是怕陈县令知道了怪罪他们。”
陈家以徐大为首,谁也不敢耽搁徐大的前程。
正值考察关键时期,若将今日之事传出去,影响徐大升迁就不得了了。
陈三叔就是想到这一层,才立刻换了态度。
陈序也是读书人,今日这等荒唐事若传出去,他的名声尽毁,前途也无了。
于是小黄氏前来接亲的锅要甩到黄氏身上,以此来保住陈序的前途。
陈三叔虽没参加科举,城府较之一般人还是极深,也机敏。
这些话只是不能传出去,不然就是彻底得罪陈家。
朱先生在旁边与沈族长同一席面,听到沈逾白的解释,他神情复杂。
刚刚的一切他自是看得明白。
沈逾白小小年纪竟懂得藏机锋,实在难得。
沈族长笑着问朱先生:“今日逾白的处理如何?”
朱先生感慨:“可圈可点。”
沈族长欣喜:“朱先生可愿收逾白为弟子?”
朱先生摇摇头,沈族长脸上笑意渐收:“为何?”
最近他每每问及沈逾白的学业,朱先生都是连连夸赞,对沈逾白的欣赏明显在沈鸿业之上。
既然朱先生愿意收沈鸿业,为何不愿意收更机敏聪慧的逾白?
朱先生苦笑:“燕雀安能捆住鸿鹄之翅?”
沈族长浑身一震,惊愕地看向端坐在邻桌的沈逾白。
耳边又响起朱先生的话语:“如今逾白写的文章我已不敢轻易点评,族长该给他请名师指点。”
沈族长又喜又愁。
喜的是沈逾白的才能已超越朱先生,愁的是朱先生已是族学能请到的学问最高之人。
“我们终归是个没落氏族……”
话不言自明。
朱先生倒是松散下来,笑道:“我有位好友在府学当先生,若逾白愿意,我可帮忙举荐。”
沈族长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连连感谢朱先生。
府学比县学强上十倍不止。
朱先生摆摆手:“我只能举荐,能不能入府学还要看他自己,便是想去,也只能等明年府学招生。”
沈族长笑意不减:“逾白二月便要下场,此前不好叫他分心,等参加完春闱,再对府学做打算,再次之前还望先生莫要透露了风声。”
朱先生应允。
此事除了二人,并未有他人知晓。
送走客人,沈逾白被沈老爷子叫到主屋。
沈老爷子盘腿坐在炕上,拿着旱烟一口口吧嗒,沈逾白坐在炕下的长条凳上,祖孙俩面对面静坐。
屋子里烟雾弥漫,沈老爷子终于开口:“今天你小姑能顺利出嫁,多亏了你。”
这是几年以来沈老爷子头一次夸赞沈逾白。
沈逾白笑得温和:“阿爷,我也姓沈。”
一家人一荣不一定俱荣,一损必定俱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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