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帝下令命卫凛拿李鹤鸣入狱,但实际李鹤鸣明面上并无差错,此番遭难不过与六皇子有关。
崇安帝不愿此事声张惹人生疑,令卫凛悄声行事,是以卫凛特意等入夜才动手。
李鹤鸣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往日下值便往家赶的人当夜宿在了北镇抚司衙门,等着来拿他的锦衣卫上门。
李鹤鸣在衙门里有一处休息之所,卫凛领着十数名锦衣卫推开他的房门时,正是夜半三更,灯烛幽微之时。
李鹤鸣没有歇息,他衣冠整齐地坐在桌前,给自己煮了一壶好茶,正慢慢在品。
在北镇抚司抓北镇抚使,这场面怎么都有些怪异。
卫凛率先踏入房门,他看了眼李鹤鸣放在桌上的绣春刀,抬手示意手下的人将干净的囚衣递给李鹤鸣。
李鹤鸣对这套流程再熟悉不过,他放下茶杯站起来,接过了囚服,开始去冠除衣。
卫凛什么都没解释,李鹤鸣也什么都没问,二人对如今的状况皆心知肚明。
卫凛把着腰间长刀站在房中,闲聊般问李鹤鸣:“李大人今日怎么没回家去?”
李鹤鸣将发冠放在桌上,满头乌发披落肩头,他平静道:“李某有家室,不像卫大人一把年纪仍是孤家寡人,自然是怕妻子见了此番场面伤心落泪。”
卫凛闻言笑了笑:“李大人都要落狱了,这嘴也还是不饶人。”
卫凛与李鹤鸣本身并无仇怨,甚至因为父辈变故,二人乃同病相怜之人。
卫凛对付李鹤鸣,只是因为有许多事他只有坐在李鹤鸣的位置上才有权力去做,是以眼下卫凛并不为难他,带着人退出了房门。
李鹤鸣换好单薄的囚衣从房中出来,配合地伸出了手。
手持镣铐的锦衣卫走上前,见李鹤鸣如此,反倒皱着眉心生不忍,在给李鹤鸣的手脚戴上镣铐前,他低声道了句:“镇抚使,得罪。”
卫凛听见了,但并没多说什么,他看了眼镣铐加身的李鹤鸣,收回视线:“走吧。”
秦湄安入宫,李鹤鸣遭难,林靖倒成了最为焦急之人,既挂念自己身处皇宫身怀六甲的妻子,亦担忧因夫君落狱而茫然失措的小妹。
李鹤鸣从前办皇差,素来见首不见尾,朝廷中暂时并无几人知晓李鹤鸣入狱之事,林靖也是第三日下朝后才从杨今明口中得知李鹤鸣下了狱。
李鹤鸣入的是锦衣卫的诏狱,由卫凛亲审,说白了就是锦衣卫自查,是以崇安帝下令命大理寺无权无势也无依仗的新晋评事杨今明旁听。
杨府当初落难是卫凛带人抄的家,卫凛手上沾染了杨家不知多少人的血,在崇安帝看来,两人不至于同谋,查也能查得明明白白。
除此外,杨今明师承秦正,秦正乃秦湄安祖父,李鹤鸣与秦湄安乃是姻亲。
北镇抚司刑罚严苛,有这层半斤不远的关系在,此举也有让杨今明监察卫凛用刑不可过度的意思,别叫李鹤鸣在酷刑下枉死寒狱。
刀剑趁手,不忠断了也罢,可若忠心不二,又不慎折了,再造一把可就难了。
杨今明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当初李鹤鸣对杨家施以援手,这份大恩他谨记于心,是以得知李鹤鸣入狱的消息后,他转头便私下将此事告诉了林靖。
林郑清这两日以身体不适之由告病家中,未上早朝,林靖下朝后匆匆赶至家里,寻了一圈,最后见自己病体未愈的父亲竟精神矍铄地背着手在书房里作画。
神色安然,仪态端正,哪有染病之貌。
林靖顾不得思索林郑清为何装病告假,他关上书房的门,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焦急道:“爹,李鹤鸣前日夜里落狱的事您知道吗?”
林郑清没应这话,他执笔在画纸上勾勒出远山轮廓,道:“你小声些,别叫你娘知道了,叫她白白操心。”
他不慌不忙,显然早已知晓,林靖不解:“您何时知道的?为何未同我说?”
林郑清这些年提拔的门生遍布朝野,受之恩惠者更是数不胜数,虽不至于结党营私,但此等知会一声便可送份人情的小事少不了有人争着做。
林郑清放下手中毛笔,细看了看山体走势,又换了笔架上另一只兼毫浸满浓墨,继续作画。
他慢悠悠地道:“比你早些,前日下午知道的。”
他不慌不忙,林靖却急得上火,他顾不得尊卑,直接从林郑清手里夺过毛笔:“爹!先别画了,我一头雾水,先同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吧!”
林靖一路骑马狂奔回家,此时额间满是热汗,林郑清看他一眼,掏出巾帕给他,摇头道:“性子太急不是好事,你何时才能如女婿一般沉稳。”
“他稳,他都稳到牢里去了!”林靖想起林钰往日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夫君称呼李鹤鸣,拧眉道:“若李二当真出了事,您且看小妹伤心成什么样吧!”
林靖胡乱擦了两把额上的汗,随手又把巾帕扔在了桌案上,画纸上未干的墨被糊得模糊昏花,惹得林郑清叹了口气。
他拾起被汗与墨弄脏的巾帕,有些嫌弃地递给林靖:“洗干净了再还我。”
林靖伸手接过,随手塞在腰间,追问道:“李鹤鸣下狱下得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仔细回想了一番近来发生的事,眉心皱得像个花甲老头:“皇上召湄安入宫时,我原以为当真是阿姐想湄安才宣她进宫相伴,如今出了这事,才觉得不对劲。”
秦湄安揣着孩子入了深宫,细细一想,仿佛是用来牵制林家的人质。
以往林靖问起朝堂之事,林郑清对他向来是毫无隐瞒,今日却并未过多解释,只道:“你妻子不会有事,你且放宽心。”
但李鹤鸣会如何,林郑清却并未提及。是以林靖又忙问:“那李鹤鸣呢?”
林郑清微微摇头,也不知是在说李鹤鸣此番凶险还是表明他也不知。
他没再多说,只道:“去看看你小妹吧,她一个人怕是吓坏了。”
他这一说,林靖倒是灵台一清,忽然反应了过来。
李鹤鸣前日夜里入狱,若当真有什么事,林钰定然会回家中向他与父亲求助,如今她按兵不动,想来是李鹤鸣提前交代过什么。
林靖半刻不多待,扭头便走:“那我先去了,父亲。”
一推门,正巧碰见来书房叫林郑清用膳的王月英。林靖见了她,敷衍地扔下一句“母亲”便火急火燎大步离开了。
王月英见他神色匆匆,奇怪道:“午饭已备好,他这急匆匆的是要上哪儿去?”
林郑清神色自若地撒着谎:“他说家中饭菜吃腻了,要去钰儿那儿尝尝新味儿。”
王月英一听,哭笑不得地道:“他一年只那点儿俸禄,怎么好意思嫌弃家中吃食。”
林郑清听得这话看向王月英,若有所思道:“那我的俸禄呢?总比靖儿多上几两碎银。”
王月英嗔道:“你那几两银钱每年给你做茶喝都不够,更别说你想起来了总要吃些名贵药补,若非田产地铺丰厚,这一府的人都没得吃喝。”
妻子嫌弃自己俸禄微薄,林郑清倒也不生气。
他关上书房,笑着牵住王月英的手:“有劳夫人辛苦掌家,林某在外才能无后顾之忧。”
王月英回握住他,笑了笑:“那我的确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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