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小杂院门口 黄昏 外景
林华珺打量着眼前的院子,这是一座门楣低矮的小杂院,林华珺有些不敢置信,敲了敲门。
门开了,周妈意外:林小姐?你怎么来了?
林华珺:周妈,程家真的搬到这来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周妈叹口气,正要说话,屋内传来咣啷一声器物落地碎裂的声音,接着是程父伴着咳嗽的怒骂声。
程家小杂院卧室 黄昏 内景
程嘉文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着,他浅色的西装被泼上了很多药渍,脚边是刚刚摔碎的药碗,额头上被砸出了一道伤口,正流着血。
程道襄躺在床上,相较于以前的神采奕奕,此刻的他显得极其瘦弱。他面部有些歪扭,显然是中过风。
程道襄举起全身上下唯一一只能动弹的手,指着眼前的程嘉文,口齿不清却极其愤怒地:走……走狗!……汉奸!
张淑慎拿着药过来,心疼地给程嘉文包扎着:怎么说他也是你儿子,下手怎么这么没轻没重。
程道襄口齿含混:……我没有……这样的儿子!卖国求荣!……走狗!……汉奸……滚!……滚!
他一激动,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程家小杂院 黄昏 外景
林华珺已经进了程家院子,她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对话,满脸吃惊。
林华珺问周妈:发生什么事了?程伯伯为什么骂嘉文哥啊?
周妈叹气: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大少爷也是没办法。
林华珺:到底怎么回事?
周妈小声说:还不是日本人闹的!他们把家里的房子和产业全给占了,老爷气得中了风,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看病要花钱,一家老小这么多张嘴也得等着吃饭,大少爷也是没法子,才在政府里又谋了职位,哪知道老爷发这么大脾气。
林华珺终于明白了。
程家小杂院卧室 黄昏 内景
张淑慎赶紧过去帮丈夫捶背:又动气,又动气,也不看看自己现在身体状况……
程道襄:滚!……让他滚!……
程嘉文没有动弹。
程道襄伸手抓摸,摸到了自己的手杖,努力想挣扎起来去打程嘉文:滚!
程嘉文纹丝不动,任由手杖打在自己身上。
程母:嘉文,你还是先出去吧。
程嘉文:是,母亲。
程道襄这才稍微平息了一些。
张淑慎眼圈红了: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程家小杂院 黄昏 外景
程嘉文走出卧室,迎面看到了林华珺。
程嘉文:华珺?
程家小杂院卧室 黄昏 内景
林华珺:伯母,您别倒水了。
张淑慎:你坐着,你是客,一杯茶总是要喝的。
张淑慎为她端上一杯茶,抱歉地:老爷现在卧床不起,家里又成了这个样子,一切只能从简了,华珺,你别介意啊。
林华珺摇摇头:伯母您千万别客气,伯父身体怎么样?
程母叹气:要是不生气,静养些日子,还不算太坏。可是现在这情况,哪天都不清净啊……唉,你母亲好点了吗?
林华珺眼睛黯淡了下去。
程母明白了,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啊,家家都没有安生日子……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林华珺点头,看到床上的程道襄一直热切地看着自己,抬起手,似乎想问什么,却没有张口。
张淑慎也注意到了这点,替程道襄问道:嘉树在长沙怎么样啊?
林华珺:他很好,刚到长沙时,我们宿舍不够住,他主动租了房子,邀请大家去住;还靠自己努力,顺利通过了入学考试,凭自己的本事考进了临大。
张淑慎惊喜:真的?
林华珺点头:而且嘉树成绩很好,我以前也没发现,他原来是个通才,什么功课都好,尤其是理科。
程道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他似乎又想问什么。
张淑慎看了丈夫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替他问道:嘉树还像以前那么爱闯祸吗?
林华珺微笑摇摇头:不了!还经常帮助别人,就连街头卖臭豆腐的一对父子,他都一直帮助他们。日本人轰炸小吴门火车站后,他演了一出话剧,而且还是男主角,狠狠抨击了日本人的罪行,那出话剧的反响特别好。
程道襄既有掩饰不住的高兴,又带着疑惑,嘴里吱吱呀呀:他……怎么……
张淑慎再次替丈夫问道: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快,这么懂事?
林华珺:嘉树一路南下求学,经历了那么多,比以前懂事多了。这次学校搬迁去昆明,他主动提出参加步行团,去接受更多的历练。程伯伯,程伯母,嘉树真的成长了。
程道襄脸上的喜悦突然消失,他努力想把头扭向靠墙那侧。
张淑慎赶紧帮他把身子翻过去。
程道襄面朝墙壁,背对着张淑慎和林华珺。
张淑慎和林华珺都不解其意。
不一会儿,程道襄突然从嗓子眼里发出沙哑的哭声。
这一声哭,瞬间让张淑慎和林华珺也酸了鼻子。
程道襄老泪纵横,那分明是欣慰和喜悦的泪水……
行军路上 白天 外景
(字幕:贵州)
旅行团进入了贵州地界,山水贫瘠,田野荒凉,路旁,瘦弱无神的农民诧异地看着旅行团。
旅行团的成员们显得更加疲乏,所有人都口干舌燥,勉强地向前挪动着。
闻一多坐在路边歇息片刻,望着眼前贫瘠的土地,膝盖上放着他写给父母的信。
闻一多旁白:双亲大人膝下,沅陵奉上一禀,想已达览。十七日至晃县出发,步行三十日抵达贵阳。贵州境内遍地皆山,故此半月中较为劳苦,加之天时多雨,地方贫瘠,旅行益形困难。本地谚云“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两银”,盖得其实矣……
曾昭抡和李继侗来到闻一多身边,发着感慨。
曾昭抡:看到如此荒凉的景象,就知道民生多艰啊。
闻一多:不走这一遭,我们这些掉书袋的人,根本认识不到真正的中国!
李继侗:快到镇远了吧。
黄钰生:前面的路程更难了,这一带,在古代叫“夜郎”,多是崎岖山路,还常下雨,路滑山险,非常难走。
旅行团的后方,程嘉树脚步虚浮,被叶润名搀扶着,背着东西的双喜不时焦灼地看向程嘉树。
程嘉树虚弱地:想不到你病好了,我反倒病倒了!这病是不是排着队找人,躲都躲不开啊?
叶润名:谁让你下雨去跑步了?跟天气较劲,病不找你找谁啊?
程嘉树:那它也没较过我,雨停在先,我病在后。
队伍的最前方,一探路士兵来到黄师岳面前。
士兵敬礼:报告,前面没有路了,净是些荆棘杂树。
黄师岳沉吟了下:那就砍掉荆棘,开出一条路来!
士兵:是!
黄师岳:传令下去,原地休息。
士兵:是!
峭壁前 白天 外景
先行的几个士兵终于砍完荆棘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却傻眼了——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极其险峻陡峭的峭壁。
步行团所有成员已经聚集在峭壁下方,打量着眼前的峭壁,所有人都颓然不已。
双喜:少爷……
程嘉树瞪了他一眼:要我提醒你多少次?
双喜:程嘉树同学,该不会让我们翻这座山吧?这座山就连我都翻不过去,更别提你这软面条的身体了。
人群外围无人处。
毛鸿正在向黄师岳汇报:已经派人四处打听过了,没有其他路,要想过去,只能翻过这座山。
黄师岳看着眼前的山:山上有路吗?
毛鸿:有倒是有,只是……
黄师岳:怎么了。
毛鸿:峭壁中隐约可见一条小路,甚至不能称之为路,估计是附近采草药的山民走出来的,以师生们目前的体力,恐怕无法过去。
山下休憩地 白天 外景
教授们和医生们聚在一起。
闻一多:我认为还是应该继续前行,没路都能开路,何况有路可走呢。
教授甲:路是有,可您看看,这条路也太难走了。
黄钰生:我赞同闻先生的,路是人踏出来的,既然有人走过,我们就能走。
年轻教师:话是这么说,可是这种峭壁,就算健壮的男人也未必能翻得过去,何况长途跋涉之下,学生们体力本就下降了很多,现如今还有很多病号。
徐行敏:我也不太赞成翻山,勉强翻山,万一体力不支出事怎么办?还有李先生的腿病。
众人看向不远处的李继侗,他正被人搀扶着。
闻一多:那怎么办?就这么回去吗?
没人能答得上来。
闻一多:眼前是遇到了困难,如果因为困难就退缩,那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出发?
所有人都沉默了。
另一边。
黄钰生:同学们,这一路,大家表现得都很勇敢,不管是病还是弱,没人叫苦叫累,现在我们已经走出了湖南,咱们再加把劲,过了贵州,离昆明就不远了。
学生甲:黄先生,不是我们不想走,这连路都没有,怎么走?我们刚才都试过了,连五米都爬不过去。
这时,黄师岳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站起来,立正!
除了闻一多等几个教授和查良铮、文颉之外,几乎没人动弹。
黄师岳:我的命令没人听了吗?
依旧无人响应。
黄师岳:你们忘了我们这个队伍叫什么名字了吗?湘黔滇旅行团!我们出发时约定过,全部军事化管理,绝对服从命令,我是团长,我现在命令你们马上起来,整理军容,向前出发!
还是无人响应。
黄师岳:不听令是吧?行。那就别听,继续做象牙塔内的懦夫去吧!
学生乙:黄团长,不是我们想当懦夫,想翻过这座山,不是摔死,就是被山上的毒蛇虫蚁咬伤咬死,我们去昆明是想读书,而不是送死。
黄师岳:那些去前方战场跟敌人厮杀的同学们呢?他们就不怕死吗?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过不去呢?你们出发时的凌云壮志呢?就这么轻易被这点困难打趴下了吗?
学生丙:可就算是死,我们也更愿意死在敌人的子弹之下!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这时,行李车旁有人突然叫了起来:抓贼!……快抓贼!……
黄师岳等人赶紧过去:怎么了?
学生:有个人偷走了我们装钱的包袱,张宗玉他们已经去追了。
黄师岳:往哪个方向跑了?
学生指着一个方向:那里。
黄师岳:追!
黄师岳、毛鸿、叶润名等人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学生追了过去。
闻一多、程嘉树等人也跟了过去。
双喜一边埋怨,一边跟上去:少爷,你还生着病呢!
路上 白天 外景
几人追到了村庄旁边,看到眼前的一片花海,却愣住了。
一个学生问道:这是什么花?
黄师岳答道:罂粟。
所有人都震惊了。
正在这时,张宗玉回来了。
黄师岳:抓到了吗?
张宗玉:抓到了,只不过……
黄师岳:什么情况?
张宗玉为难地:还是您自己去看看吧。
贵生家 白天 外景/内景
黄师岳、闻一多、叶润名、程嘉树等人跟随张宗玉走进了一户农家,却被眼前院落的贫苦、破败震撼到了。
几人进屋,看到两张木板床上,一张上面躺着一个形容枯槁、垂死的中年男人,另一张上面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病恹恹的中年女子,女子床前,十四五岁的半大男孩贵生正一手给她喂药,一手哄着背上正在哇哇啼哭的女婴。
闻一多等人面面相觑。
张宗玉:偷我们钱的就是这孩子。
贵生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冲着黄师岳、闻一多就跪下了。
贵生:先生,求你们救救我娘吧!
闻一多扶着他:到底怎么回事?
贵生家院子 白天 外景
大家都已经在院子里坐下。
贵生背上的女婴也已经在屋里睡着了。
贵生:我爹……你们也看到了,他抽大烟已经抽得没了人样,家里全靠我娘一个人撑着,不曾想我娘年初又得了重病,要是再不看大夫,她就死了。先生,你们的钱我已经都给了大夫,求你们发发善心,大发慈悲,救救我娘。等我做出新的烟膏,我就拿烟膏抵你们的钱。
程嘉树:你爹抽大烟,你还做烟膏?
贵生:我们这里家家户户祖祖辈辈做烟膏,再说,不做烟膏,我娘跟我妹妹就没人养活啊。
大家听到这里,不由一声叹息,深感无奈。
黄师岳:我们的钱不用你还了,拿去给你娘看病吧。等你娘病好后,换条活路。
贵生:可是除了这条路,我还能有什么活路?
大家一时沉默了。
正在这时,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一小队国军闯了进来。
国军甲:哪个是蒋贵生?
看到众人来势汹汹,没人回答,贵生下意识地往后躲。
保长站了出来,指着贵生:是他。
国军甲:抓!
贵生正想跑,几个国军已经冲过去按住了他。
贵生:放开我!
程嘉树等人站了出来:你们干什么抓人?
国军甲:干什么?征兵!走!
说着,他们就要带贵生走。
贵生:我不走!放开我!我还有娘和妹妹要照顾!
黄师岳、毛鸿等人拦在了国军前面。
国军看到黄师岳几人身穿军装,倒有几分忌惮。
黄师岳正想说话,闻一多已经抢先开口:征兵?你们睁眼看看他,他才多大,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当兵打仗?
国军甲:怎么就半大孩子了?这不是也十好几岁了吗?带走!
黄师岳:他家里就剩这么一个劳动力,他娘和妹妹还需要人照顾,算了吧。
国军甲:长官,我也是执行上命,统计表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家两个壮丁,我们只征一个,已经够合情合理了,总不能让我无法交差吧?
叶润名:两个壮丁?你去看看他爹,连床都下不了了,还算壮丁吗?
国军甲:没死吧?只要没死,就是劳动力。
程嘉树:简直胡搅蛮缠,那你们怎么不放了贵生,去抓他爹啊?
国军甲:我们征兵名单上写的是蒋贵生,就抓蒋贵生,走!
贵生哭着:我不能走!我要走了,我娘和妹妹也活不成!
黄师岳拦在他们面前,闻一多、叶润名、程嘉树等学生们也纷纷拦在前面,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黄师岳:把人放了。你的长官要是有意见,让他找我。
国军甲:您是?
黄师岳:军事委员会中将参议黄师岳。
国军甲看着越来越多的师生,终于下了决心:放人!
一队国军离开。
贵生哭着就要下跪:谢谢长官,谢谢先生们!
黄师岳等人赶紧扶起他。
程嘉树突然开口:双喜!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双喜下意识地捂紧了口袋:你想干什么?
程嘉树:拿出来。
双喜犹豫。
程嘉树:拿出来。
双喜只好把钱袋拿出来给他。
程嘉树把钱袋交给贵生:这些钱你拿着,给你娘治病,不够的话,等我回去再给你寄,等治好你娘的病后,你就带他们离开这个地方。
贵生:谢谢!谢谢先生。
闻一多、叶润名却陷入了思索。
山脚下破庙 夜晚 外景/内景
木门霍然打开——师生们站在门口。
程嘉树和叶润名举着火把走进房间,四下望去——破庙内摆着几具棺材。
其他师生也缓步走进破庙,四下打量。
查良铮: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
程嘉树:有的住就不错了,棺材板正好当床使,比地上舒服。
听他这么说,大家也只好开始往棺材板上铺稻草。
一小堆篝火摇曳。
程嘉树带着心事,直接躺在棺材板上。
叶润名:程嘉树,有心事啊?
程嘉树叹了口气,重新坐起来: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们的土地上,竟然有如此贫瘠的地方,如此贫困的家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我们回去后就各尽所能,去帮助他们。
“靠什么帮助?”闻一多的声音响起。
大家:闻先生……
闻一多:捐钱捐物吗?
程嘉树点头:对。
闻一多:以程家的家业,你觉得能帮助多少像贵生这样的家庭?
程嘉树:能帮多少是多少。
闻一多:再加上叶家的家业,还有诸位的倾囊相助,我往大了说,也许能帮得了这个镇子?那下一个镇子呢?下下个镇子呢?话再说回来,即便你们帮了十个贵生,你们也只能改变得了他们一时的命运,改变不了他们一世的命运。
大家沉默了。
程嘉树:闻先生,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助他们?
闻一多:你们帮不了他们。你们连眼前这座山都没有信心爬过去,度己尚且不能,何谈度人?
所有人都有些惭愧。
程嘉树:闻先生,您说得对!贵生这么小就已经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而我却还要依赖家庭,我连贵生都不如,又怎么能帮他?
闻一多:要想对他人有用,首先自己要成为一个有用之人。
查良铮:什么才是有用的人?
闻一多:相对于别人有用的人,就是有用之人。一棵树苗有用吗?有用,因为它可以发挥光合作用,可以成为木材。你们现在是树苗,但我们之所以一路从北平南下,正是因为栽种树苗的土壤被战火侵袭,我们要将你们这些树苗移植栽种到遥远的昆明,期望你们能在健康的土壤中成长,将来变成大树,化作这片国土所需的桢干之质,去发挥更大作用,从根本上改变像贵生这样的家庭之命运。
停顿了片刻,闻一多:只可惜,我们没有被战火吓倒,却被一座山给击垮了。
程嘉树:一路上,我总觉得饭菜难以下咽,住宿越来越差,最后唯一通往昆明的路也走不下去了,我们已经陷入绝境,可是相比贵生的境遇,我们这又算得了什么?
叶润名:贵生的境遇,只是一个家庭的情况。我们看到的大片罂粟花田和那么多壮丁背后,不知道有多少跟贵生一样不幸,甚至比他更不幸的家庭,而这些家庭,这些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竟然都是我们的同胞。我们作为一届学子,确实应科学救国!
曾昭抡:(坐在篝火旁边,缝补着自己的破袜子)科学救国,可何谓科学呢?
程嘉树:Science! The careful and systematic study!
曾昭抡:Right!可何谓科学之道呢?
曾昭抡成竹在胸,注视着众人。
程嘉树一时语塞——所有师生都静静聆听。
曾昭抡:科学,它必为人所用!但一定要为善良的人所用!不能被法西斯所用,成为他们的帮凶!科学让我辈发现了世界和宇宙的奥秘,让脆弱的人类更加强大!可法西斯利用科学技术制造飞机大炮,四处屠杀掠夺,让善良的人们受尽折磨,让无辜者走向死亡!
曾昭抡逐渐激动起来。
所有师生也被曾昭抡所感染。
曾昭抡:我辈不幸,生于战乱,让我们受尽磨难,但也让我们洞察人性!战争让我们体察到了人类灵魂最黑暗的时刻,也让我们洞悉了人性最光辉的善良!我们不能恐惧,要坚信法西斯终将走向灭亡!他们罪恶的炮弹发出的隆隆声只是他们灭亡之前发出的悲鸣!他们会消逝的,会死亡的!
曾昭抡已经泪流满面。
师生们泪水涟涟。
曾昭抡:我辈苦苦求索的科学在恶魔的手中成了杀人利器!他们图谋将我们赶尽杀绝,将我们的民族推向深渊,将我们的文化碎尸万段!但科学也是我们的武器,我们要奋起抗争!他们罪恶的战争吞噬了我们的生命,但我们正义的战争终将带来和平!
所有师生一片寂静,陷入沉思。
破庙外 白天 外景
双喜和厨子们做好了饭,是一锅野菜粥。大家正在排队打饭。
有同学抱怨着:这粥是越来越稀了,喝了这一碗,连半个小时都撑不住又饿了。
很多同学端着粥难以下咽。
程嘉树端着饭碗过来,双喜只为他盛了一点。
程嘉树:跟他们一样的分量。
双喜有些意外:少爷,你又不爱吃这个,我身上还有点余钱,一会儿上老乡家给你买些鸡蛋。
程嘉树:盛满。
双喜只好给他打满。
程嘉树端着饭碗蹲到一旁,狼吞虎咽起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望向了他。
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中,程嘉树一口气把整碗粥都喝完了。
查良铮:嘉树,你都喝光了?
程嘉树:喝光了,你们也快点喝,喝完我们好有力气爬山。
查良铮:爬山?
程嘉树:对啊,不爬山怎么到昆明?
查良铮:可是……
同学甲:程嘉树,就你这病恹恹的,翻得了这座山吗?
程嘉树:只要我翻得过去,你们就都得翻过去。
同学甲:当然。
程嘉树走到黄师岳面前:报告黄团长,国文系程嘉树请求翻山。
双喜赶紧过去拽住他衣角:少爷,你疯了!
程嘉树却挣开了:黄团长,请批准!
黄师岳:撑得住吗?
程嘉树:没问题!
叶润名:算我一个。
程嘉树:你行吗?
叶润名: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查良铮:我也去!
双喜:少……程嘉树,你去我也去!
闻一多:我的学生都能带病翻山,我这个当老师的还能做缩头乌龟吗?我也去。
李继侗:带上我。
一时间,很多师生纷纷加入,想走的人站在一边,占了大多数。
原本那些不想走的、生病的师生们犹豫着……文颉先作出了决定,迈出了步伐。
文颉:闻先生,我也一起。
一个带病的学生:程嘉树都能带病翻山,我也想试试看。
他走了过去。
其他师生受到感染,也全部加入了他们。
黄师岳感动:既然我们全团一心,那大家就相互扶持,没病的牵着生病的,强壮的拖着瘦弱的,一个也别落下,我有信心,一定能跨过这座山,你们有信心吗?
片刻后,所有师生齐声爆发出整齐的声音:有!
这一刻,所有人脸上多日来所有的颓靡、恐惧、焦虑,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砥砺前行的坚定信念。
北平医院病房走廊 白天 内景
林华珺正拎着装食物的保温瓶往病房走去,却发现母亲病房前,医生护士正奔忙着,一片混乱。
林华珺心中突然不安,赶紧跑了过去。
门口,医护人员正推着急救床出了病房,向抢救室跑去。
林华珺看到急救床上的正是她母亲。
林华珺脸色大变,随手抓住一个护士,颤抖着嗓子:我妈怎么了?她怎么了?
护士:病人把自己的氧气管拔了,正准备抢救。
林华珺手中的保温瓶掉落在地。
抢救室外 白天 内景
林华珺站在抢救室门口,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抢救室的门,眼睛一眨不眨。
程嘉文看着她的样子,很是担心:华珺,你别太担心,要相信医生。
林华珺仍然一言不发。
程嘉文把她拉到椅子旁,抚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程嘉文:都怪我,应该安排个人照看的,我怎么都没想到,伯母她会突然……
林华珺打断了他: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程嘉文:因为你?
林华珺再次沉默,死死地咬着嘴唇,浑身微微颤抖着。
程嘉文很是不解,但也不便追问。
这时,抢救室的灯灭了,林华珺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医生和护士开门出来。
医生:病人抢救过来了,没事了。
林华珺总算松了口气。
程嘉文正想安慰她。
林华珺突然跑开,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北平医院病房 夜晚 内景
林母已经从抢救室出来,正躺在病床上输液。
门口传来声音,林华珺进来了。
林母:小珺……
林母看到女儿哭肿了眼睛,却不愿她靠近。
林母:别怪妈狠心。妈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没必要为了这么个废身子,耽误你一辈子。
看着以死相逼的母亲,愤怒、自责、内疚,种种情绪在林华珺心底翻滚。
林华珺浑身颤抖:如果今天医生没能把你抢救回来,你觉得我这辈子还能好过吗?
林母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冷静而决绝地看向女儿:至少你会了了妈的心愿,嫁给叶少爷。
林华珺:你怎能这般逼迫我?!
林华珺的音量引来了走廊里的护士:病人情绪不宜激动。
林华珺:对不起。
护士离开。
林华珺深吸了一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阵沉默。
林母:你啊,从小性子就像你爸,清高固执。妈知道,你打心眼里觉得妈世俗,可你不明白,妈这一辈子,太苦了。现在想想,嫁给你爸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样,二十年,眨眼之间就过去了,一辈子就过去了。再看看隔壁的程太太,对门的房太太,哪一个不是养尊处优,一辈子不为吃穿发愁。妈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林母的病容,以及她眼中的担忧和期盼,深深刺痛了林华珺的心。
林华珺:妈,别说了,你想的,我都明白。
林母:你真的明白妈的一片苦心吗?
林华珺起身走到床边,拉起母亲骨瘦如柴的手,用力地点点头。
林母的嘴角浮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小珺,你是妈这辈子唯一的骄傲。你不能走妈的老路,不能活得像妈一样卑微。
林华珺:妈,贫穷从未让我觉得活得卑微。在我心里,没有价值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卑微。
林母:什么价值,傻丫头,嫁个好男人,相夫教子就是女人最大的价值。
林华珺知道无论多少次的谈话也无法改变母亲固有的价值观,唯有屈从。
林华珺:不说了,我听你的,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听你。
林母:真的?
尽管心如刀绞,林华珺还是咬紧牙关对母亲许下承诺:我会回昆明,跟润名在一起。但你也要听我的,好好养病,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林母喜极而泣:好,只要你回昆明,跟润名结婚,妈一定养好身体,等你们回来。
母女相望,泪眼婆娑。
林华珺:妈,我好多年没有陪你睡觉了。
林母挪了挪身体,让出半边床。林华珺脱掉鞋子,躺下靠在母亲怀里,伸手紧紧地抱住她。林母也伸手揽住女儿。
林母:小珺啊,妈这么多年总是念叨你,你怪我吗?
林华珺:曾经怪过,现在不怪了。
林母微微一笑,用力抱紧女儿。母女俩心里都明白,这或许是今生最后的拥抱。
林华珺:妈。
林母:嗯。
林华珺:小时候你老给我唱的那首歌,你还记得吗?
林母:怎么会不记得。
林华珺:再给我唱一遍吧,我想听。
林母开始轻轻哼唱着,边唱边拍着林华珺的后背: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世上一切幸福愿望
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歌声中,林华珺的泪水无声滑落。
月光从窗外进来,洒在她们身上……
北平医院病房和走廊 白天 内景
林华珺抓着林母的手不愿离去。
林母昏迷不醒,脸上扣着氧气面罩。
高级医生和程嘉文站在病床旁边。
房门打开,程嘉文和高级医生一起走出病房。
程嘉文:林医生,这次麻烦您了,特意从协和赶来完成了手术!
高级医生: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您客气了!让病人好好休养吧!
程嘉文:日后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高级医生:程先生客气!我先走了!
程嘉文:您一路走好!
高级医生远去。
程嘉文回身望着病房里的林华珺。
程嘉文(对病房内,轻声地):华珺!让妈妈休息吧!
林华珺站在病床前,望着林母,点点头。
走廊里一片繁忙——林华珺和程嘉文并肩而行。
程嘉文:华珺,妈妈做了手术,病情会好转的,你放心吧!我在北平会照顾她的!
林华珺:谢谢嘉文哥!
林华珺忽然抽泣起来。
林华珺坐在了走廊角落的一张长椅上。
程嘉文也陪同坐下。
程嘉文:那个医生是我安排从协和来的名医,你放心吧!
林华珺(抽泣着):我原来恨妈妈,恨她总是逼我嫁给有钱人家,可昨天手术之前,妈妈让我陪着她躺一会儿,后来就像我小时候那样,我和妈妈挤在一起,妈妈抓着我的手,她什么也没有说,就是抓着我的手,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妈妈给我唱歌,是我小时候她总是唱的那首歌,“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很累,很疲倦……可妈妈一直轻声地唱,“妈妈的手臂永远保护你,世上一切幸福愿望,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妈妈的手暖烘烘的……我哭了,可不敢让妈妈看到……
林华珺继续抽泣着。
程嘉文:华珺!回昆明继续读书吧!妈妈希望你回去!
一组蒙太奇——
山林中 白天 外景
山林中,步行团的成员们相互扶持,艰难地爬着山。
查良铮攀爬一处峭壁,怎么也爬不过去,一双手伸了下来,是黄师岳。查良铮抓住黄师岳的手,顺利地爬了上去。
闻一多艰苦地攀爬着,文颉努力地跟在他左右。
叶润名脚下一滑,险些跌落,一双手已经扶住了他,是程嘉树。
山顶 白天 外景
步行团终于抵达山顶,大家冲着山下开心地吼着……
山脚下 白天 外景
步行团的师生们终于翻过大山,到达了山脚,眼前已经是另一番开阔的天地。
蒙太奇结束。
路上 白天 外景
远处,一个骑马的云南少年正在唱歌:正月放马喔噜噜的正月正哟,赶起马来登路里程,哟哦,登路里程……
闻一多坐到路边,在写生本上画下了眼前情景。
文颉一旁附和:闻先生画得真传神。
刘兆吉也在纸上记录着。
(字幕:临大哲学系学生 刘兆吉)
程嘉树:刘兆吉,你一路搜集的民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
刘兆吉神秘一笑:远不止。
程嘉树:哦?
刘兆吉:最开始,闻先生听到了船夫们的民歌对唱,伴桨声而来,我随他听了一路。闻先生鼓励我记录下这些风土人情,后来我们发现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人们唱的大多是情歌。
程嘉树:为什么都是情歌呢?
刘兆吉:可能是他们肩上的担子太重,累的时候,情歌唱一唱,有种与人相伴的感觉,路就不那么难走了。
程嘉树:你教我一首吧!
双喜:你学情歌干吗?不会又打林小姐的主意吧?她是叶少爷的女朋友,用得着你唱哪门子情歌。
程嘉树:双喜,你是谁家的人,还敢胳膊肘往外拐。
双喜:现在我是步行团的炊事员,不是你的仆人,这话是你说的。
程嘉树被噎住了:你给我等着!
叶润名和刘兆吉不由都笑了。
刘兆吉:不光我在记录民歌,生物系同学跟着李继侗先生采集植物标本,社会系同学调查了上百位农民的生存状况,大家都有收获。程嘉树,你这一路做了些什么?
程嘉树被刘兆吉问住了,不由自主重复了问题。
程嘉树:我这一路做什么了?跑步、爬山……
叶润名:吃鸡腿。
大家哈哈大笑。即将到达目的地,众人都心情大好。
叶润名拿出了日记本,边走边记录:这一路,我们曾经路过桃源,想起两千多年前漫无目的闯入的诗人,经历了伟大和美好,也看到了很多现实和无奈……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就有阴影的存在。
程嘉树脑中回想起了刘兆吉的那句话:程嘉树,你这一路做了些什么?
黄师岳骑着自行车来回确认是否还有学生掉队。他停下,摊开军用地图看了看。
黄师岳:同学们,我们很快就到云南了,前方不远就是平彝县。
同学们欢呼鼓舞,也凑近看黄师岳的军事地图。
“平彝县”三个字映入大家的眼帘。
程嘉树:终于要到了!
叶润名也看向了远方。这时,行进在队伍前列的同学开心地跑到程嘉树等人身边。
同学甲:你们知道吗?台儿庄战役胜利啦!日军部队受到重创,残余部队也撤退了。
叶润名:是真的吗?
同学甲:千真万确,工学院同学从广播里听来的。
叶润名:嘉树,过来一块听。
文颉见状,也招呼闻一多和李继侗:闻先生、李先生,台儿庄战役胜利啦!
大家聚拢在工学院的同学身边,一起从广播里见证这重要的时刻。
广播员声音激动:第五战区发起了全线反攻,全力扫荡……
喜悦和凝重出现在大家脸上,还有同学喜极而泣。
闻一多:任重而道远啊。
这时,文颉背起了闻一多的《红烛》。
文颉:烧罢!烧罢!烧破世人的梦,烧沸世人的血,也救出他们的灵魂,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有同学也加入了文颉的吟诵。
程嘉树思考着未来。
文颉带领部分同学一起背诵:红烛啊!你心火发光之期,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在同学们的吟诵声中,闻一多和李继侗默默走到了路边。
闻一多:从今天开始,不到抗战胜利绝不剃须。
李继侗:算我一个!
昆明龙云公馆 白天 内景
龙云和蒋梦麟、梅贻琦围坐桌边,龙云身穿军服,十分精干。他亲自为两位校长斟上普洱茶。
龙云:请两位校长放心!只要我龙某在滇一天,必当竭尽所能,与临大共渡难关。
梅贻琦:龙主席,长沙临大已经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希望云南会是师生们战时奔波的最后归宿。
龙云:西南联大!好!叫得响亮!我西南军民必不让师生再受迁徙之苦!
梅贻琦:感谢龙主席的关照,联大已租得大西门外昆华农业学校为理学院的校舍,拓东路迤西会馆、江西会馆、全蜀会馆为工学院校舍。
龙云:事起仓促,作为校舍肯定还是过于简陋了。
梅贻琦:雪中送炭,已经感激不尽,房屋只要稍加修理,置办一些桌椅就能上课了。
龙云:校舍不足,也只能委屈文法学院先迁至蒙自了。
蒋梦麟:文法学院的搬迁事宜已经着手准备。校委会已经前往蒙自,办理海关大楼和哥胪士洋行租赁手续,一美元象征性租金也让我联大同仁甚为感动。
龙云:两位校长如有任何要求,请尽管提出。云南在,联大就在,我们一起共渡难关!
蒋梦麟几人很是感动。
这时,有侍从来报。
龙云侍从:报告,前方传来消息,湘黔滇旅行团即将抵达平彝县。
蒋梦麟开心得站了起来:总算到了!
龙云目光炯炯:通知平彝县县长,好生款待!师生们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云南就是他们安适的落脚点。
梅贻琦:劳烦龙主席了。
龙云感叹道:了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三千五百里长途跋涉!两位校长,请接受龙某的敬意。
蒋梦麟望向梅贻琦:既读万卷书,又行万里路。唯愿这次艰苦卓绝之长途跋涉,能塑我西南联大之校风。
路边 白天 外景
前方就是通往云南的关口,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一反往日的活泼,程嘉树一路都在沉思——
刘兆吉旁白:你这一路做了些什么?
远处依稀能看到当地群众的身影,密密麻麻的人很多。
叶润名看了眼身后,阴雨迷蒙、层峦叠嶂,前方的云南阳光普照,蓝天白云那么耀眼。
云南平彝县 白天 外景
步行团昂首阔步,踏入了云南平彝县的地界。阳光洒在成员们身上,程嘉树和双喜兴奋地四处打量,大家眼中都充满着好奇与朝气。
敲锣打鼓声响起,民众盛情欢迎步行团的到来。站在最前方的是顾县长,黄师岳向他行了个军礼。
顾县长:各位老师同学们辛苦了,欢迎大家来到云南。龙主席让我代他问候诸位,特意交代我好生款待大家,他对同学们从长沙步行到昆明十分佩服,向大家表达敬意。
步行团师生们鼓掌。
顾县长:龙主席派来接行李的车已到,老师同学们,请!
顾县长领着黄师岳、黄钰生带队的步行团在云南行进。
云南平彝县大澡堂 白天 内景
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澡堂里,程嘉树沐浴着阳光,他把外套扣子一解,脱去了上衣。
程嘉树深吸了一口气,自我陶醉:总算不是高锰酸钾的味道了。
叶润名也深吸一口气:是你身上的老汗味。
程嘉树:哈哈哈,酸秀才,你也会说笑的啊,好像你多干净似的。
这时,叶润名也脱去了上衣。程嘉树偷偷挪到叶润名的身后,冲双喜“嘘”一声。
程嘉树突然发力,把叶润名推入了大澡堂里,溅起了水花。
叶润名:程嘉树!
程嘉树:这就来!
程嘉树也跳入澡堂,溅起了很大的水花。同学们纷纷抱怨,程嘉树则开心得像个孩子。
程嘉树:你们倒是快点呀。
同学们接连跳入了澡堂,大家泼水闹腾,像鱼儿游入大海那般畅快,十分欢乐。
唯有文颉还衣冠整齐地站在角落里,捏着鼻子迟迟不脱衣服。
云南平彝县广场 白天 外景
广场上席开二十多桌,场面十分壮观。
同学们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脸上的肤色和之前明显差了不止一个色号,一张张年轻又质朴的脸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饭桌。
桌上都是云南当地的特色农家菜,辣子鸡、酸菜猪脚、建水豆腐、火腿焖饭、凉拌薄荷叶、炒饵块……
程嘉树瞪大了眼睛,吞咽了好几次口水。
这时,最后一道大菜被端了上来,白肉,白花花的大肉。对于饿了很久的同学们来说,只看不吃是最大的折磨,大家不停地吞咽口水。
黄师岳一声令下:开餐!
同学们快速动筷,虽然如饿狼,但大家还是维持着相对的体面。
双喜快速夹了好几片肉塞进程嘉树的饭碗里,想了想又帮叶润名夹了菜。
大家吃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谁也顾不上说话了。
云南平彝县某村民家 夜晚 内景
干净的床铺上,程嘉树把自己睡成了一个大字形,人仰马翻。
查良铮撕下了英汉字典最后一页:大功告成。
他十分珍惜地摸了摸干净的床铺,也倒头躺下。
叶润名、刘兆吉等也都纷纷躺下,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叶润名:以前,如果有人让我形容干净是什么味道,我一定说不出。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查良铮:是什么味道?
叶润名:干燥的稻草味,带点阳光照射后水分蒸发的气息,仔细闻还能闻到肥皂的清新。
大家齐刷刷地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番干净的床铺的气息。
这时,一阵呼噜声响起,大家一看,正是程嘉树发出的,忍不住笑了。
刘兆吉感叹道:我就服程嘉树,不管在哪里,环境什么样,第一个入睡的准是他。
叶润名:可不是嘛,那次借宿在老乡家里,他们家没地方,我们只好和他养的猪、牛、羊一起睡在圈里,程嘉树居然也能倒头就睡。
查良铮:和猪牛羊同睡也只是臭而已,我记得有一次在一间废弃的寺庙内殿过夜,半夜起床上厕所,看到周围都是雕像,还有一只眼睛瞪着我,可把我吓得不轻。当时嘉树睡在一块棺材板上,照样睡得香。
程嘉树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睡着睡着就笑了起来。大家看他睡得这么香,竟也有一种满足感。
叶润名:怎么不见文颉?
同学甲:估计又给闻先生铺床去了。
这时,查良铮的酣睡声也响起,刘兆吉等同学也渐渐闭上了眼睛。
房间变得静谧和安宁,大家都累坏了。叶润名悄悄起身,坐到窗前,又一次摊开了他的日记本。
叶润名写道:4月19日,距离旅行团第一次在长沙码头集合正好两个月。明天就要迎来最后的征途了,回望这一路,虽然艰难困苦,但此刻却有种依依不舍的黯然。我会记得蹲在路边写生的闻先生,贯彻战时教育、戴防毒面罩讲解的曾先生;我会记得程嘉树、查良铮、刘兆吉……每一个人身上的闪光点;我会记得用脚丈量过的每一寸土地,翻过的每一座高山,渡过的每一条溪流,第一次真正看到农民怎么生活,感受到中国文化渗透在山水乡土里。我知道慢慢地,具体的影像会在我心里消失,不是不见,而是镌刻成了永不能磨灭的影子,凝聚成更强大的动力,支撑我走下去,让我相信伟大的祖国不会亡,日本绝不会战胜我们。而我,也要为国家将来改变面貌承担责任,这个信心和决心只会越来越明确。写下这些字时,我心中涌动着一股芳香,那是明艳的麦田青山上飘来的尤加利树的气味,此时,星光满天,我心亦然……
他的日记变为叶润名的旁白,在他的旁白声中,闪回这一路的经历——
闻一多蹲在路边写生……
曾昭抡戴着防毒面罩在为大家讲解……
程嘉树扶着叶润名……
查良铮背英语词典,背一页撕一页……
贵生父亲躺倒在床上,他照顾母亲和妹妹的身影……
农民在贫瘠的土地上艰苦地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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