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烧得架不住了还是真的像她所说遇到帅哥就没了主意,总之从上了出租车,报出家里的地址后,洛丢丢就一直听话地靠在我身上打盹,不再胡说八道。
她的衣服是半湿的,散发着要命的潮气。她的脑袋搁在我肩上,很沉很重。而且她家真的太远了,我们的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在我担心就要直接开到河北去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别墅区这才出现在我眼前。谢天谢地,这一回她没有骗我。不然我身上的钱,估计都不够打车回市区的。
门口的保安穿着制服,站在小亭子里,堪比蜡像。来往车辆均需刷卡才能进出,我拍醒洛丢丢,她摇下车窗,冷冷地看了保安一眼。保安显然认识她,从亭子上慌慌张张地下来,替她打开方便之门,还招呼她:“洛小姐,春节愉快!”
也许是因为天色尚早,这个看上去一花一草都很名贵的小区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大过年的,也看不到一点喜气,连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都看不到。怪事了,难道有钱人都不过年吗?
洛丢丢指挥着车子在小区里绕来绕去,终于在一幢楼房前停了下来。
我付了一百二十多块的打车费,把她拉下了车。
“你知道我昨晚为啥不回家了吧,你给我一百块不够,司机把我扔半路上,我搞不好就被狼吃了。”
这是她一贯的作风,说什么都振振有词,听上去反倒是我的错!
我拉着她往大门边走去,正要伸手按门铃,她一把拉住我,神秘兮兮地说:“等等,你说我妈会不会死在里面了?”
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骂她说:“有病!”
“没错,是有病!”她笑嘻嘻地抓我的手去碰她的额头,“这不,还烧着么!”
我按响了门铃,等人来开门的时候,洛丢丢忽然又说:“我答应你回家,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把那个帅哥的手机号码给我,OK?公平竞争嘛,别说你怕了。”
“想都别想。”我说。
等了好一会儿,没人来开门。我正犯愁,洛丢丢从牛仔裤的屁股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来,塞进了锁孔里。
早说有钥匙嘛,她才真是如假包换的欠扁找抽型!
门推开来,呈现在我眼前的豪宅让我惊呆了。我完全没想过外表这么富丽堂皇的房子里头可以脏乱成这样——到处都是打包好的垃圾,黑色的白色的塑料袋堆在墙角,可以看到空气里浮动的灰尘,整个家仿佛被层层的灰尘包裹起来。透过灰尘,我很快找到了吴媚媚,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浴衣,躺在一块勉强可以称作是白色的羊毛毯上,用胳膊支撑着半个身子抬起,懒懒地喊了声:“谁?”
她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就算家里来了贼,好像她也可以很自然地跟她打个招呼然后继续睡着一样。
我注意到,她面前还开着一包家庭装的超大包薯片,  巨大的电视机屏幕上放着狗血的韩剧,只是没有声音,散乱的面纸显示她对剧情的全情投入和依赖。
我从未见过一个中年人,多愁善感缺乏自控力到如此地步。我猜她一定是疯了。
“还好,活着。”洛丢丢在我身后无奈地说。
“丢丢!”吴媚媚这时才辨认出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洛丢丢。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从地上爬起来,拖鞋都没穿,光着脚,一直冲到我身后,用力地拥抱了她。“丢丢!你到哪里去了!哎呀,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到处在找你你知道不,再找不到你,妈妈就真的要死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刚才还在笑嘻嘻的洛丢丢此刻竟然也哭了,她抱住她妈,拼命嚎啕,哭声惊天动地。她们像两个阔别已久的落难姐妹一样抱头痛哭。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场面,别过头去,尽量不看她们。事实上,她们也确实忽略了我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们互相替对方抹眼泪的情景,我忽然就想起那年,我离家出走回来林果果坐在地上撕我衣服的那一幕,心都快碎了。
真奇怪,为什么有些情感,在穿越了时间空间以后,却依然具有一模一样的杀伤力?
好不容易情绪稳定,母女俩分开来,吴媚媚这才顾得上我,连声对我说:“谢谢你,马律师,谢谢你把丢丢送回来。”
“举手之劳。”我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吴媚媚忽然慌张地拉住我,“等我去换件衣服,我带你们出去吃饭,丢丢你一定也饿了吧。瞧你,瘦成这样,在外面都吃了些什么啊!”
“她在发烧,昨晚淋了雨。”我说,“你让她好好休息。”
“发烧?”吴媚媚然摸摸洛丢丢的额角,显然没了主意,“怎么会发烧,等等,我得找找,不过家里好像没有退烧药!马律师,你说要不要到医院去挂水啊?”
她真是毫无主张,抓住谁谁就是救命稻草。
“不要!”回答的人是洛丢丢,她一头倒到沙发上说,“我要睡了,醒了后,我要吃麦当劳。汉堡,两个!”
“你还是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吧。”我走到她身边说,“不然感冒会加重的。”
“我想死!”她在沙发上把自己拉直了大喊,“我活腻了,我他妈早就活腻了!”
“好了。”我推她,“乖,去洗澡。”
“姐姐你别走!”她声音里含着乞求,“我不想眼睛睁开看不到你。”
“那你听话,先去洗澡。”我说。
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拉着我说:“来嘛,姐姐,陪我上楼,来参观一下我的房间。求你了。”
“马律师,你就陪陪她吧。”吴媚媚也求我,“你看,我得去小区外面的药店给她买点药,再买点吃的东西回来。丢丢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等我回来你再走好不好?”
“别理她,我们走!”就这样,我被洛丢丢一路拉扯着上了二楼,与一楼的脏乱相比,二楼无疑是天堂,洛丢丢的房间奇大,床柔软舒适,放眼看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一应俱全,还有个很大的露台。我想,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半都不会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待在这里享清福而宁愿屡屡上演离家出走的把戏吧。
或者,就是精神上的某种极度不满足吧。
“姐姐。”洛丢丢神神秘秘地看看门外,小心地把门关好,从里面锁好,这才按我到椅子上坐下,压低声音对我说,“我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我问。
她趴到床下,扒拉了半天,扒拉出来一个盒子,她打开盒子,从里面再扒拉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解开来,最终拿出来一个U盘。
她举着U盘,像举着什么贵重物品来到我身边,将它塞到我手里说:“姐姐,这个你一定要收好。记住,如果我或者我妈有一天遇到什么不测,你就把它交给警方。或者,用它去换很多很多的钱!”
她又在玩什么把戏!
“一定要收好。”她说,“拜托了。”
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我将信将疑地将U盘放进了我包的内口袋里。
“姐姐你等我哈,我冲冲就出来。”她当着我的面脱掉了外衣,奔进浴室,从背影看,她真是瘦得不可开交,像一棵发育不良的番茄苗。
“感冒了还是泡一下比较好。”我说。
她甩给我一个飞吻,进去了。
“姐姐!”她在卫生间大喊,“你没走吧?”
“没。”我大声应她。
“姐姐,”她说,“你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给我一百块?”
我没回答她。我眼光正看到床头,那里放着洛丢丢和吴媚媚的照片,母女俩笑得真甜,那时候的洛丢丢,应该才十岁左右吧,长头发梳成两股辫儿,打扮得像美少女战士水冰月的样子,发饰还是Hello  Kitty的,看来她从小就是摩登女郎。她终于不再乱喊,卫生间里只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有点无聊,随手翻起洛丢丢放在床头的一本书,那是一本日本的漫画书,书上被她用红笔做了很多的记号,写着怪吓人的字:杀,杀无赦!拿命来!灭你全家!同归于尽等等。
真不明白她小小年纪,到底跟谁有如此深仇大恨!
洛丢丢洗完澡出来,吃了吴媚媚给她买的药,很快就沉沉地睡去。我和吴媚媚下楼来,发现她已经将楼下收拾过一番。正午的阳光倾泻下来,照在真皮沙发上。我忽然想起昨晚他跟我提起的所谓“别墅”,说起来实不实现真不重要,因为光是承诺就足够让我感受幸福的重量。
吴媚媚坚持要送我回家,换了一身行头的她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不知为何,我不敢多看她那张精致的脸,因为实在是美得不可形容。
“我自己回去就好,”我说,“你在家陪着丢丢好了。”
“她不睡上一天不会醒的。”吴媚媚说,“每次离家出走回来,都是这样。你就让我送送你,我心里也好受些。”
我没再拒绝她。
回去的路上,吴媚媚一面开车一边对我说:“冒昧地问一下,你在方律师那里做,多少钱一个月?”
“我还是实习生,没什么钱的。”我说,“不过下学期我就算是去那里正式上班了,方律师人好,应该不会亏待我。”
她说:“我看丢丢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替丢丢做家教,我可以付你高薪,包吃包住,一个月3万块,你看如何?”
3万?我耳鸣!
“就是需要天天陪着她。”吴媚媚说,“别的工作就做不了啦。不过只要丢丢上了正道,我可以再替你找份好工作。”
“还是不要了。”我说,“我不是很有耐心那种人。”
最重要的是,我其实并不太相信那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只有真正付出努力,才有实实在在的回报,这是阿南从小就教会我的理念。
“马律师不再考虑一下么?”她一边开车,一边摸出一根细长的摩尔烟,点上。又把烟盒伸给我:“来一根?”
我摆手拒绝,低头看到她露出的一截手腕,卡地亚手表。没有三十万买不来。
只是我并不羡慕她。
“谢谢你的信任。”我说,“不过我还是希望,可以做个好律师。”
她看看我,叹息说:“丢丢有你十分之一,我就满意了。”
“她还小。”我说,“来日方长。”
她听我这么说,无端端就要掉下泪来,似心中有万千悲伤,不知道找谁诉说。我递给她面巾纸,她跟我说谢谢,我不敢随便说话,生怕再触动她什么伤心之处。像她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天生娇宠的命,若不是摊到这样的一个女儿,应该没什么烦心事可言吧。
那天我回到家里,已经快中午一点了,正要开门,就听到夏花在里面大喊大叫:“你这么在意,那我们分手好啦,我们分开了,你就再也不用痛苦了!”
看来,他们吵架了。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夏花已经拉开门,身后拖着一个行李箱,她泪眼曚昽地看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往电梯口那里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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