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风然安静地被他抱着,没有挣扎,没有说话。
她知道殷洵会找到她。
殷洵将她带回宫,透过白纱,她看见有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跑到他们面前。
“陛下……”
那女子声音软糯,带了些江南的口音。
“把她送回去。”殷洵声音冷漠地对安德全说。
然后又牵着穆风然的手离开,他抓的很用力。
“我有些疼。”穆风然开口。
殷洵立刻松开,改为抓着她的袖子,语气惊慌:“抱歉,我太用力了。”
穆风然看了看他,跟着他进到栖和宫。
伺候的宫人换了一批眼生的,殷洵解释道:“怀枝和明月自请去服侍穆夫人了。”
穆风然点点头,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看着局促的殷洵。
她假死离宫后被外祖父的人换了出来,连夜出城,躲在一个农户家中。
后来就有官员来搜查,她躲在农户的地窖里躲过了搜寻,她知道是殷洵在找她。
她以为时间能冲散一切,殷洵这一世对自己的爱意不过是愧疚使然,他得到过皇权,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的死亡。
所以他想对她好,让她原谅他,这样他心里的负罪感便会减少。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
直到离宫后四个月,入了冬。
京城传来消息,天下灭佛。
她看着一座座寺庙被拆,看着百姓的反抗。
看着殷洵一点一点失了民心。
她狠下心不去理会,大晋是殷家的大晋,不是穆家的。
她已经出了宫,她如愿的出了宫。
外祖父的朋友给她易了容,她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在游走大晋。
她去了豫州,对着梁国公府遥遥一拜。
一路向南,见到过不少新奇的东西,沿路听说,宫里头在找与先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
她挤到人群里看了画像。
画中是她躺在软榻上,这个场景很熟悉,穆风然回忆了一下,是她还是太子妃时。
她在软榻上半靠着一个时辰,殷洵却一笔未动。
她心中生气,却没发作,只是将团扇扔到桌上,后来殷洵抱来猫咪,她一下子就消了气。
想到这穆风然不禁愣住,她竟对这些事记得如此清晰。
她一路向南,路过锦州时在那小住了一个月,锦州民风淳朴,她说自己是南下投奔亲人的就这么搪塞了过去。
农户的大姐每日都会把做好的饭菜送给她吃,大姐有三个儿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两岁,穆风然瞧着小儿子有几分眼熟,大姐笑着说小孩子小时候长的都一个样,穆风然没有怀疑。
大儿子和二儿子顽劣得很,前些日子跑到山上抓野鸡一整天没回来,村长张罗了全村的人去找。
大姐在照顾三儿子,无法上山寻找,穆风然也去了,最后在一个坑里找到了睡着了的兄弟俩。
穆风然找到了孩子,村民认为她是福星,要杀羊给她吃,一群人围着她转,有个小女孩做了个花环给她戴在头上。
穆风然玩得很开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从没体验过的。
走到江南时,坐在茶馆喝茶,听到邻桌的人议论,说城西那家的绣娘沅芷真是好福气,一入宫就做了贵妃。
皇帝的恩宠不断,当真飞上枝头变凤凰。
穆风然想,或许殷洵放下了。
算着时间,她想回京看看。
如果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穆家即将倒台。
她用了一个月回到殷都,守城的士兵没认出她,她找了个客栈住下,暗中打听穆家的事。
京城炎热,殷洵带着贵妃前往祁川避暑,她大胆地在街上走。
她故意提起佛祖,身边的路人让她千万别提,如今京城人人自危。
她问,贵妃没劝吗?
那人说,贵妃嚣张跋扈,陛下是得了失心疯啊!
另外的人说,陛下是自皇后离世之后才这样的,或许是皇后离世对他打击太大。
还有人说,帝后关系一直不好,应该是别的原因。
什么巫蛊之术,苗疆蛊虫都出来了。
她跟着送菜的大娘潜入穆府,看见了病榻上的父亲。
父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将她拉到里卧的密室,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隐瞒了上一世的事,只说是自己与殷洵关系破裂,外祖母帮她假死出宫。
“孩子,你不该回来……”
穆风然这才知道,殷洵在穆府安插了众多眼线。
他也将穆风然没死的事告诉了穆远鹏。
他说:“天下灭佛的事,你可知晓?”
穆风然点头。
“你救救大晋,救救百姓,就当父亲求你的。”
她说:“父亲,前面是火坑,您将女儿推入了火坑。”
穆远鹏跪了下去,穆风然泪流满面。
她的父亲,她敬爱了十七年的父亲,为了天下子民跪在她面前。
“父亲……殷洵不一定是为了女儿,我逃出宫有多不容易,您为何如此逼我?”
穆风然夺门而出,被母亲拦下。
母亲说,法华寺有个小和尚曾经来递过话。
放过,是放过心。
后来,父亲病逝,穆风然被接进宫。
她能感觉到栖和宫的守卫森严,殷洵几乎日日都待在这。
伺候她的宫女玉禾大概是初入宫,还不懂宫中不许乱说话。
也许是怕她无聊,殷洵不在时经常会和她说话给她解闷。
玉禾说:“自姑娘入宫,奴婢瞧着陛下开心了许多。”
“从哪看出来的?”她问。
“姑娘进宫后,我们有了活路。”
安德全搬来了琴,说陛下怕她闷。
本以为穆风然不会要,她却说:“拿个琵琶来。”
这是穆风然入宫第一个要求,宫人只用了一刻钟就将琵琶送了过来。
穆风然弹着琵琶,殷洵立在旁边安静地听。
一曲终了,殷洵道:“以前倒不知你会弹琵琶。”
“琴是世家贵女必须学的。”穆风然淡淡道:“我还是喜欢琵琶。”
她从小喜欢琵琶,可母亲只让她弹琴,母亲说,古琴为乐器之本,要练好。
于是她只能每日练琴,人们只知道她弹得一手好琴,不知道她其实钟爱琵琶。
她和殷洵说:“大晋开国百年,陛下不该灭佛,百姓心灵寄托之物,于国无害,于社稷无害。”
殷洵说他知道,他只是当时走投无路,一时偏激,如今已经恢复寺庙,释放僧人。
她在栖和宫安静地待着,日复一日。
突然有一天,一个女子闯了进来。
宫人们叫她冉贵妃。
穆风然看出她是那日进宫衣着华丽的女子。
穆风然看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从探究到震惊,最后归为绝望。
殷洵很快就赶来,宫人们将她拉走。
她看见了贵妃眼里的悲哀,她也觉得悲哀。
爱上殷洵,是她的悲哀。
穆风然问殷洵为何封她为贵妃。
殷洵似是怕她生气,下令将冉贵妃送到祁川。
“她的眼睛跟我很像,殷洵,你是因为这个才将她留在宫里的吗?”
“我……”殷洵说不出口,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殷洵,我不会离开了。”
她看见殷洵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殷洵不信,他再也不信了。
殷洵遣散了后宫,穆风然知道他顶了多大的压力。
登基到现在,殷洵没有子嗣,如今遣散后宫,朝中必定不悦。
殷洵主动解释道:“南安王妃生下了个小世子,朕可以将他抱过来,立为太子。”
“阿若过得好吗?”
“挺好的,两个人经常把南安王府闹得鸡飞狗跳。”
穆风然离宫的这七个月一次都没踏入湘南,她怕殷洵会找到她。
穆风然想象了一下那俩人的相处,露出笑容。
对上他的眼睛,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能抱抱你吗?”
殷洵问得小心翼翼。
穆风然愣了一瞬,走上前轻轻环住他的腰,靠着他的胸口。
他的怀抱很温暖,穆风然鼻头有些酸。
她想了许久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自己不爱他了。
离宫的这一年,她走南闯北,见过花开花落,听过许多人的故事,看见过有人结亲,有人生离,有人死别。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就想通了,也释然了。
再次见到殷洵,她以为自己会依旧恨他,依旧想逃离。
可是没有。
她的内心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她不恨殷洵了。
这就意味着,她也不爱殷洵了。
明白了这些,穆风然没由来的有些难过。
她为自己难过。
她终于能放过自己了,这么多年的情意,她终于放下了。
只是眼泪不断落下。
玉禾吓得急忙去找了殷洵,殷洵也手足无措,只能在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等她哭累了,给她洗了把脸,穆风然问:“殷洵,你爱我吗?”
“爱”
“很爱我吗?”
“阿然,我能为了你放弃天下。”
穆风然笑了,她信殷洵可以做到。
宫里的日子很平淡,平淡到穆风然渐渐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哪一世的事情。
穆风然坐在廊下,身上盖着狐毛的毛毯,突然恍惚了一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年份了?”
玉禾答:“建安三年七月初七。”
一恍然她又在宫里待了半年了。
也就是说,她还有五个月的寿命。
有些漫长,又有些短暂。
殷洵知道她今日问了时间,下朝之后拿了些荔枝来剥给她吃。
“阿然,我不会让那件事发生的。”
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穆风然听懂了。
她说:“陛下,命数天定,何苦执着?”
“我是天子,我说的话就是天命,既然如此,天下人的命数就由我来定。”
诡辩。
穆风然摇了摇头吃下荔枝,不与他争论。
她明明没有生病,身体却越来越虚弱,一日晨起时突然眼前发黑倒了下去。
穆风然知道自己晕倒了,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只是动不了也睁不开眼。
她感觉到有人将药喂到她口中,那药太苦了她一点也不想喝,又听见玉禾的声音说:“姑娘,您喝一口啊。”
一阵问安声之后,穆风然感觉唇边有种温热的感觉,又过了一会,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那人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让人闻着就舒服极了。
她知道那是殷洵在抱她。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太子妃时第一次去求签,踏出寺庙大门,听见钟声她觉得头痛欲裂,晕了过去。
回到太子府后又醒了过了,她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砸碎了屋内所有的东西,暴躁地让殷洵滚。
她看见殷洵眼里的震惊,又从震惊变为痛苦。
原来那个时候她就想起来过,只是当时的她忘了,殷洵也没同她说。
不知过了多久,穆风然终于能睁开眼。
屋里已经点了灯盏,她稍稍一动就把趴在一边的玉禾惊醒,玉禾见穆风然醒了,立即起身眼睛里都有了泪光:“姑娘您终于醒了,您要把奴婢吓死了。”
穆风然皱了皱眉,感觉嗓子疼得厉害,玉禾急忙递上水一点一点喂她,缓了缓之后忍着不适问道:“太医怎么说?”
“陛下请了个神医来。”
穆风然很快就见到了那位神医。
她本以为是长着长胡子的老头头发花白的老头,没想到看起来与殷洵差不了几岁。
虽说是神医,看起来倒像个道士。
长的仙风道骨的,却不干人事。
在穆风然这里待了半个时辰,逗得宫女们频频脸红。
好生浪荡。
殷洵说这个神医就是他当年熏了眼睛后给他续命药的人。
他这药也不灵啊。
那神医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拿出一个瓷瓶道:“十二月后,每三天一粒,能续命。”
穆风然将信将疑地接过,倒出来数了数,只有十粒。
又听那人说:“药吃完了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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