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娴最后问:“永大的房子,什么时候交楼。”
陈家豪说:“明年年初。我毕业以后刚好住过去,不用在越城租房。或许这样,我的经济压力会小一些吧。”
陈家娴轻轻地问:“钱难赚,对吗?所以你现在,能理解姐姐的不容易吗?”
陈家豪没有回答。他沉默足足几分钟,然后挂掉了电话。
……
陈家娴知道,她没办法束手旁观。就算妈妈一千一万个偏心,可她曾经在妈妈那里,得到过一些爱。
她打电话给陈母,陈母的手机占线。
陈家娴盘算着自己的收入。如果要帮陈家豪承担一半房贷,她必须要把陈家豪房子的51%产权转到名下,而且必须是大产权。具体如何交易,产权如何清晰划分,交易税如何纳,需要改天向大销售部的同事们商量一下,如果可以,还要麻烦他们推几个能做公证的律师给她,该签哪些协议……
微信响起来,是陈母:“天杀了你个扑街,你弟弟找我要钱,说你欠了十八万?你这是要了妈妈的命啊!”
陈家娴停住脚步。
她死死地盯着手机。
陈母的微信还在一条一条地钻进来,都是在崩溃地指责陈家娴乱花钱,最后说:“你自己的债,自己清,不要把全家人都拖进地狱!别想着让你弟弟给你钱!我们生你养你,已经尽了本分!”
陈家娴站了很久,直到夜色降临。她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活动了酸麻的手指,艰难地打字:“我没说全让他还,我只是要借五万周转。我会还的。”
陈母回得很快:“借钱哪有还的!你撒谎啊!你的良心都丧尽了啊!”
陈家娴眨了眨眼。她设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可能性,小心翼翼地回味那一点点母爱,可唯独没想过,仅仅五万块钱,自己就变成了母亲的仇人。
她发微信给母亲,显示自己被母亲拉黑了。
她打电话给母亲,手机号也被拉黑了。
陈家娴觉得可悲又可笑。
可悲的是,她再一次被家人抛弃。
可笑的是,她的家人不再找她要钱了。
……
天色彻底黑下来。陈家娴到达孙伯家,她敲孙伯的门。
门开了。Charles扶着门:“哎?小朋友?你眼睛怎么肿啦?”
“有点发炎。”陈家娴心不在焉地敷衍,“霍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Charles说:“做调研。李卓秀要来参观了,你知不知道?整个西关景区的指示牌系统,我打算使用打铜元素……你呢?”
陈家娴和房间内的关晞对上目光。
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关晞的面孔总是淡淡的。她可以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让人猜不透,可陈家娴还不能。
于是陈家娴身体僵硬了片刻,说不出话来。
她垂下眼,没有和关晞打招呼。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打算妥协,于是沉默。
“妹仔!”孙伯围着围裙走出来,亲热地抓着陈家娴的手,把她拉进房间。
狭小的筒子楼二楼只有二十几平米,没厨房也没有厕所。孙伯在阳台与房间之中搭了个小灶,做了几十年的饭。客厅正中央已经架开一张方桌,摆着一只白切鸡。
“白切鸡啊!我专从清远带回来的鸡!又嫩又鲜!”孙伯大手一挥,“关小姐,听说你们试过炭炉鸡煲,必须再试试我们的白切鸡!”
孙伯炒了两个青菜,桌上一只白切鸡,一碟沙姜猪手,周记茗茶的小周老板敲门送了一碟新炸的红米肠,一笼虾皇饺、一笼炸煎饺,还有一盒牛油西多士。主食是三丝炒米粉。
陈家娴在公司吃了很多外卖和盒饭,许久没吃过如此富有人情味的餐。她的喉咙有些酸涩。
她默默吃饭。
关晞坐在她身边,也未曾与她交谈。
好在,Charles的话又多又密,丝毫不冷场。
一顿饭吃完了,Charles帮着孙伯撤了桌上的菜,孙伯把打铜的工具在桌上一字排开,叮叮当当展示起来,Charles拍了数十张照片,又指导孙伯停下打铜,摆拍了几张。
房间内安静下来。关晞坐在陈家娴身边,就在这时,陈家娴的手机响了。
陈家娴急忙掏出手机。
……是银行贷款经理。
她叹了口气,熄灭了心中最后一丝幻想,接听了电话。
对方询问陈家娴是否考虑三年分期的贷款。陈家娴有点心动,毕竟和小额贷比起来,这样的还款压力更小,现金流更充裕。
挂了电话,关晞开口问她:“卓秀关了手打铜的店,所以你打算自己开店?”
陈家娴沉默许久。
在关晞面前,她能隐瞒什么呢?既然她已经坐在孙伯家里,她的来意,关晞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于是她说:“是。”
关晞坦率地说:“你为什么要开店?上班足够稳定,而开店有风险。你并不宽裕。”
陈家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大概自己是不甘心。
于是陈家娴继续沉默。
关晞又问:“资金路径全靠贷?你贷了多少?”
陈家娴说:“二十万。”
关晞说:“西关这个地段,二十万够做什么?又能维持多久?”
陈家娴说:“我还有工资。还有今年的年终奖。”
关晞看了她许久。
终于,关晞很直接地问:“就为了给孙伯争口气?你根本没钱,你连个正经高中都没读过,为什么如此感情用事?不为钱、也不为名?你自身难保,搞什么理想主义?”
陈家娴今天心情很差。
她再次被关晞的直接所刺痛。
她质问:“就算我身无分文、一无所有,我就要顺从地接受所有不公吗?我就只能麻木,不能感觉痛苦吗?生活在城市底层就是原罪吗?我只能接受、只能受挫,而不能活出个人样吗?!”
关晞问:“为什么?”
陈家娴说:“因为不公正。因为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我宁可愤怒,我不要驯服。愤怒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
关晞刺激她:“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成功?”
陈家娴很愤怒,但这段时间不断宣讲已经成了本能,于是她下意识不是反驳,而是脱口而出:“你要听听我的计划吗?”
关晞微笑起来。
很久以后,她说:“是我错了。我以为我在批判精英的傲慢,但我又何曾不傲慢?理想不是精英特有的权力。”
陈家娴绷紧面孔,“嗯”了声。
关晞继续说:“你的计划——幼稚。这个预算报低了,你重做,做完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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