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军营。
死伤无数。
兵丁们举着火把,挖坑埋死尸。伤员们被抬到军医处,浑身是血,哀嚎阵阵。
刘悯坐在营帐中,闻着血腥气,听着哀嚎声,满面愁苦,一口气灌了大半壶酒。
知意不知去向。
他难忍心中对生父的仇恨,不顾老参将劝阻,集结兵力,在甘陵大战了一场。
蒙哥赤破坏的,不止是他与知意之间的感情,更是他心中关于美好的全部想象。为了知意,他恨不得将蒙哥赤碎尸万段。
然而,还是败了。
大败。
烈酒滚过肠肚,刘悯仿佛看到知意就站在他面前,还像以前一样唤他:“悯哥哥,我们去玩蝈蝈吧?”
刘悯一下子就哭了。
知意,你去哪儿了啊?哥错了。你让哥干什么都行,就是别消失,好不好?
身后,有人拍拍刘悯的肩。
“太子殿下,老臣有话讲。”
刘悯回头一看,是随行的廖老参将。
廖老参将跪在地上,郑重道:“老臣接到官家八百里紧急密信,官家命老臣火速派人护送您回临安。”
“不,本宫不回去!绝不回去!”刘悯摇头。
“太子殿下年轻,不可任性。官家只有您一个独子,且已经立您为东宫太子,千秋社稷,都在您的身上。如今汉军大败,朝廷已派了援军前来。战场凶险,不宜您久留。”廖老参将耐心道。
“给本宫三日时间。三日。三日之后,本宫愿意回临安,由父皇处置。”刘悯执拗道。
刘悯知道,他对知意做出那等禽兽之事,回临安,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要么,被钉在乱伦的耻辱柱上。要么,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从太子变成异邦囚徒。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恐惧。
他想到的,不是躲避,而是面对。
在内心深处,中原皇宫始终都是给过他十多年温暖的家,官家始终都是威严、对他寄予厚望、给他太子荣光的父亲。
人在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回家。
他刘悯也不例外。
大败之后,他愈发思念皇宫,思念父亲,思念嫡母。他像个遍体鳞伤的孩子,想归巢。
不管那个家,还要不要他。
他会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跪在父皇母后面前,承认错误。不管受到什么处罚,他都认。
哪怕像知意所说那样,凌迟处死,他也慨然赴之,绝不犹豫。
但,不是现在。
他一定要在走之前,反击蒙哥赤一把,才甘心!
他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
蒙哥赤,到现在还在想着利用他。甘陵一战后,派人来传话,怂恿他在“降书”上签字,盖上主帅大印。一旦签了,蒙哥赤会坑杀、活埋二十万汉军。不再费一兵一卒。保存兵力,长驱直下,往南行进,逼向临安。
蒙哥赤才不在乎刘悯在中原的处境,亦不在乎刘悯的死活。只想趁刘悯还是太子的时候,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
在蒙哥赤心中,从来没有把他当儿子!
蒙哥赤以为,玷污了知意的刘悯,绝不敢再回临安,只能“投靠”西狼,为生父所摆布。
算尽人心的阴谋家,往往低估了一个孩子心中的良知和对亲情的坚守。
并不是世上所有人,都一身狼性,六亲不认。
蒙哥赤一贯以深谙人性的黑暗面取胜。这是利器,也是悲哀。
刘悯半醉半醒,走出营帐,他满脑子都在琢磨对付蒙哥赤的良策。
忽然,他看到几个士兵,围着一个小兵,津津有味地听着那小兵说着什么。
小兵看起来很年轻,瘦弱,面孔斯文俊秀。
围着的一众士兵皆是一脸信服,直叹:神了!神了!
刘悯走向前,那些人连忙跪在地上:“太子殿下千岁。”
刘悯道:“方才,本宫听你们说神了,神了,是怎么回事?什么神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太子殿下,这个小兄弟,真神!他能把小的们每个人的籍贯、家中人丁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错。对了,就连小的娶过两房媳妇,一个属鸡,一个属虎,他都能算出来!小的们现在就想让他算算,各人的寿数是多少。”
刀尖舔血的士兵,最想卜的,便是生死了。
“哦?”刘悯又仔细看了看那小兵:“你会算卦?”
小兵俯身:“雕虫小技尔。”
“你还会什么?”
“天文气象,占卜兵法。”小兵不疾不徐地说道。他身边的老兵扯扯他的袖子,好心提醒道:“知道你有几分本事,但太子殿下面前,牛皮不能吹大了!”
小兵坦然道:“我没有吹牛。”
刘悯被小兵震了震。
这个生瓜蛋子,居然有一种“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自信。
“你叫什么名字?”刘悯问道。
“刘小五。”
“何方人士?”
“岭南人士。”
“你既自认有本事,为何不科考,反而入行伍?”
中原朝廷两百年,重文抑武。有句话叫: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除非是家穷的没办法,或是读书实在不成材,才会入行伍。
刘小五肃然道:“汉人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凡血性男儿,都该拿起武器,入行伍!”
此话吓得旁边的人脸色惨白。虽是实话,怎么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出来呢?什么生死存亡,这不是诅咒朝廷么?
“太子殿下饶命,饶命啊,这小兵初初入军营,不知深浅,求太子殿下莫要怪罪……”众人道。
刘悯沉吟片刻,指着小兵,道:“你跟本宫过来。”
营帐内。
小兵不卑不亢。
刘悯将他引到沙盘前,盯着他,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打?”
小兵不语。
刘悯道:“怎么?吹牛的时候,神采奕奕,到了关键时候,说不出话来了?”
小兵闭上眼,掐算一番,说了三个字:“孔明灯。”
刘悯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本宫问你打仗的事,你说什么灯?”
“明晚,殿下可命兵士在此处,放孔明灯,祈福。”小兵指着沙盘中的一处山坡,道。
“都这个时候了,祈福有用么?”刘悯有些失望。
这个小兵,也就知道些神神叨叨的事罢了。
“名为祈福,实为纵火。”小兵道。
“纵火?按你指的这个地方,便是纵火,烧的也是汉军军营!”
“明天夜晚,刮西南风。”
“不可能。这个季节,不可能刮西南风。”
“殿下——”小兵双眼中,有一股刚毅笃定:“明天夜晚,戌时三刻,一定会刮西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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