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言庆首阳山遭遇山贼偷袭,身受重伤,生死不明……
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河洛地区,并且以飞快的速度,更远方传递。
“父亲!”
一袭雪白襦衣的裴淑英闯进书房,心急火燎的问道:“听说言庆遭遇山贼袭击,生死不明?”
裴世矩抬起头,瘦削的面颊,看不出丝毫表情。
他默默点头,然后合上手中的书本,“刚传来消息,四天前郑言庆在首阳山下的白雀寺中遭遇袭击。似乎是首阳悍匪两头蛇领队出击,小郎君鏖战之中,身受重伤。幸好当时阳夏谢氏子弟,长安万年县兵曹谢弘在,连夜骑快马赶来洛阳,将巢元方接去偃师。根据巢元方回来时的说法,他是心脉受损,伤势颇为严重。”
“首阳山,两头蛇?”
裴淑英勃然大怒,“这首阳山乃洛阳东边门户,怎地有这么一股悍匪,却无人知晓?那河南尹房彦谦,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亏得言庆还赞叹粉身碎骨浑不怕……我这就去找他。”
“淑英,你站住!”
裴世矩沉喝一声。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令裴淑英戛然止步。
“你一区区小女子,凭什么职责房彦谦?再说了,房彦谦此刻也不在府衙,他得到消息之后,于昨日傍晚拜会了长孙大将军,并率领上洛、谷城、渑池三府官军,前往偃师。
你以为他会坐得住吗?
郑言庆身受重伤,他难辞其咎。仅今天一个晌午,就有二十二名洛阳清流名士前去拜访长孙晟,言辞间对房彦谦非常不满。还有,长孙大将军已下令点起麾下二十七所军府全部出动,要荡平首阳山盗匪……你看着吧,这件事情的影响才刚刚开始,你莫要擅自行动。弄不好,很可能会卷入漩涡之中,甚至连累大家。”
裴淑英咬碎银牙,没有说话。
“还有啊,这两天李德武怕就要回来了,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裴淑英心里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道:“父亲,那负心人莫要再提起。八年来我为他费尽了心思,却不想他在岭南逍遥快活,不但娶了新妇,还有了个儿子。
这也倒罢了,我可以忍受。
可他偏偏听说要回来,竟休妻弃子……父亲,此等薄情寡义之人,我还有什么留恋。我已下定决心,待他回来,就与他恩断义绝。可恨我当初,却瞎了眼睛。”
说着话,裴淑英泪如雨下。
一身素白衣裳,更显出梨花带雨之娇柔之色。
裴世矩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裴淑英的身旁,将她轻轻搂在怀中:“傻丫头,当初我就和你说过的,那李德武绝非佳偶,可是你不听。如今……不过断了也好,咱们再找个好人家。反正你还年轻,想必找个疼你的知心人,也不会太难。”
“我不要再嫁人!”
裴淑英听罢,从裴世矩怀中挣脱出来。
“不嫁人,那怎么可以?难不成你这一辈子……”
“父亲,女儿已下定决心,此生不再嫁人,父亲你莫要在为女儿的事情操心了。”
裴淑英说完,扭头就走。
裴世矩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再去喊住她。
他太了解这个女儿了,是何等强硬的性子。想当初,李德武发配岭南时,裴世矩就劝说过裴淑英,可是这孩子却以死相争,迫使裴世矩不得不放弃了打算。为了这件事,裴世矩承受了许多压力。奈何又劝说不得,眼睁睁看着她年华老去。
而今,裴淑英好不容易下决心要和那李德武分开。
居然又动了独身一世的心思。裴世矩还真不敢逼迫过分,弄不好这丫头敢跑去做女冠。如果真出了这种事情,裴世矩的脸面,可真就是要被丢的一干二净了。
还是慢慢来吧……等事情平定下来,再慢慢劝说。
不过,裴世矩心里不免感觉古怪:淑英原先除了对李德武的事情很上心之外,对其他事情,很少过多关注。这一次是怎么了?一个小小的郑家童子,居然让她跑上门来询问?这件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头啊?还有,她此前以裴家之女的身份,跑去了荥阳。虽然只呆了一天,但这个时候跑去荥阳,未免有些莽撞。
这可不是裴淑英的风格……
最古怪的是,她居然把裴梓留在了荥阳。
裴梓也算是跟随裴世矩的老人了,裴淑英平时对他也非常看重,这一次怎么……
裴世矩回来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些事情。
只是当时他没有想得太多,可是今天裴淑英反常的表现,让裴世矩心里有点嘀咕。
“管家!”
“老爷有何吩咐?”
“上次小姐出去时,都带了什么人?回来以后反应如何?”
老管家也是裴世矩的心腹老人,想了想说:“小姐上次离开洛阳,说是要返回河东。
我记得她待的人不算多,除了裴梓之外,还有裴义他们几个。
不过裴义回来时,听说受了伤。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敢问太多。老爷您也知道,大小姐那性子,最不喜欢别人过问她的事情。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和我翻脸……
恩,说起来大小姐回来的时候,我还有点奇怪。
大小姐的脾气发作起来,那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她离开洛阳的时候,恨恨的说要回河东去。结果没有两天,她就回来了……而且看她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让裴义过来。”
老管家答应了一声,匆匆的离去。
裴世矩则坐在书房里面,越想越觉得,女儿似乎不太正常。
裴义很快就过来了,腿脚因为受伤,还有些不太方便。他走进书房,向裴世矩见礼。
“裴义,我来问你……前次你随大小姐回河东的路上,可曾遇到了什么事情?你一五一十的和我讲一遍,不得有半点疏漏。”
裴义连忙答应,把他们去荥阳的路途,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你刚才说,你们在路上和郑家的小郎君相遇?”
“是啊,就在石林山下的那座疏林木屋中。卑职腿上的伤,也就是当时和那位小公子误会而留下。”
裴世矩的表情有些精彩了。
似乎哭笑不得,片刻后轻声问道:“你是说,大小姐和半缘君一晚上都在木屋里面?”
“是……第二天一大早,大小姐还派人去附近的村舍里买来蒸饼,与那小公子共享。”
“哦,你下去吧。”
裴世矩越发糊涂了!
他还真没有往邪处去考虑,毕竟言庆和裴淑英之间,差了十几岁。他只是好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竟使得一向倔强的裴淑英,突然改变了主意。
不行,还是得去试探一下她的口气。
裴世矩想到这里,起身准备去找裴淑英聊天。
不想这时候,有管家过来禀报,说是苏威前来拜访。
苏威说起来很倒霉,去年因事被罢免了官职,年初时,通过一系列的交换,使得苏威重又参与朝政……可不久前,因为苏威的孙子在洛阳坊间与一帮子胡商发生冲突,以至于失手打死了其中一人。而后,消息传到了正在西巡的隋炀帝耳朵里。
也许隋炀帝是真的不太喜欢他,于是传出旨意,再次罢免了苏威的官职。
而今,苏威的孙子仍被扣押在洛阳北寮中,属于河南尹所辖。偏偏新任河南尹房彦谦,又是个铁面无情之人,苏威也无法探望孙子,这心里急得是火烧火燎。
他找裴世矩,是想要通过裴世矩,给予他的孙子一些关照。
看着昔日的同僚,如今却为了小儿奔波求人,裴世矩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
苏威为他的孙儿操心,他裴世矩,何尝不为女儿操心?
两个老头,颇有共同话题。后来说着说着,就扯到了郑言庆的身上。
“老苏啊,你也不要太担心。房彦谦虽说是铁面无情,但却不会刻意刁难别人。
你那孙儿在北寮中,想必也不会受太多的苦楚。不过要说帮忙,我恐怕真说不上什么话。我给你指点一条明路,去找宇文述吧。那老家伙是司隶台大夫,有监察巡按之职。你可以通过他,让你那孙儿舒服一些……至于房彦谦,最近一段时间里,估计他不会有什么心情管这些事。半缘君遭袭,他如今也是焦头烂额吧。”
苏威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虽说裴世矩也没帮上什么忙,可终究为他想了个主意。
苏威是开皇老臣,如今已经过了古稀之年。
宦海沉浮,让他显得非常疲惫。轻轻叹了口气,他说道:“弘大,这次半缘君出事,恐怕会令朝野出现一些变化。我听说,很多士林清流都表达了对洛阳治安的不满。
我倒是不怪房彦谦,他也是尽自家本份。
只是……我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最好还是能私下里劝他一下,莫要过于刚直。
刚则易折,他本心虽好,手段却不够圆滑。弄不好,会被当做替罪羊被退出去……”
“那房黑子若是能听得劝,也就好了。
不过,我就有点奇怪,这半缘君好端端的返家,怎会遭遇袭击呢?大家都说是山贼偶然所为,可是我却觉得,这件事情里怕不会简单。试想有哪家山贼,会用如此惨烈的手段,去和一个世家大族火拼?这件事情啊,恐怕还会有后续的变化。”
两个老人在书房里推心置腹的说话,待天将傍晚,苏威告辞离去。
裴世矩正准备起身去找裴淑英谈话,哪知老管家匆匆跑过来,一脸慌张之色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怎么?”
“午后大小姐突然去了西府校场,带着百余人离开府中,直奔城外去了。”
裴世矩眉头一蹙,“这有什么稀奇,想来她是心中不快,出去游玩。”
“不是,我派人去打听了,小姐在出城时,领取了关印度牒,据说她是带人去了偃师。”
“她去了偃师?”
裴世矩心里一动,微微蹙眉。
“这丫头,这时候跑去偃师,岂不是添乱吗?
对了,仁基家中可有什么动静?我是说,他的闺女不是和郑言庆……为何没有动作?”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
“你去打听一下,或者告诉仁基,让他派元庆姐弟去一趟偃师,查探一下其中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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