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静室，一灯如豆。
鸾凤端来一碗汤药，边喂皇后边抱怨。
“你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要去外面看雪。现在好了，又病了吧？”
“自己的身体，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
皇后才喝了几口药，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好……好嘴碎的丫头……本宫……本宫不咳死，也要被你磨叨死了……”
“呸呸呸！”鸾凤急忙呸了几口：“什么死呀活呀，真晦气！不许娘娘说这个字眼！”
“娘娘人美心善，长命百岁，活成个老妖精属下才高兴。”
皇后噗嗤一笑，突然用帕子捂住嘴，咳的更厉害了。
好半晌，她才止了咳，用帕子若无其事的擦擦嘴角，然后团了团往袖子里塞。
鸾凤眼尖，瞧到雪白的布团上似乎有一抹红痕，顿时变了脸色。
眼疾手快将手帕拽过来，才瞧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
寒风一掠，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把手帕抢了过去。
“你吐血了？为什么不服用我给你的……”
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也看着手帕上的那一枝红梅，傻傻的愣住了。
智慧老和尚骗人！
哄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从内室走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手中捧着一副字画，嘟嘟囔囔。
“阿鹭，你模仿你娘的字迹，可是越来越像……”
他也陡然收了声，和周也四目相对。
好半天，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还是皇后打破了沉默，勉强一笑。
“爹爹，小叔叔，你们难得一见，正好坐下说说话。”
她拉着父亲周汀的手，不由分说将他摁到了椅子上，语带哀求：“爹爹——”
周汀抿了抿唇，即将脱口而出的责骂之言，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坐！”
他冷着脸，好半晌才憋出这个字。
台阶他已经给了周也，但愿这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奈何周也偏偏不识抬举，勾唇讥笑。
“周大人位高权重，似下官这等粗鄙之人，哪配和你平起平坐？”
“小叔叔，坐坐坐！”
皇后生拉硬拽，把周也安顿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在周汀开口之前，赶紧端起茶杯递到他嘴边，笑的小意讨好。
“爹爹，这是女儿亲手泡的茶，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周汀看着女儿柔弱的眉眼，忍下梗在喉咙的那口气，重重哼了一声，给面子的品了几口。
“如今边关吃紧，谁许你私自回京？”
周也嗤笑：“大人这话问的好生奇怪，下关回不回京，与你何干？”
“连太后娘娘和诸位大臣都没有责问下官，你又有什么资格？难道大人家住在海边吗？”
皇后苦笑，已经预感到这场谈话不可能愉快了。
果然，周汀勃然大怒。
“本官作为朝廷命官，关心家国大事乃是本分！问你是给你面子！”
“就算本官现在上奏折参你一本，也在情理之中！”
他说的义正词严，周也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周大人一贯喜欢大义灭亲，才换得你步步高升。”
“无妨，你可以随便上奏折，拿下官来换前程！”
这话刚说出口，空气顿时凝固。
周汀脸色苍白，握着茶杯的手指不停颤抖，仿佛是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问周也。
“你就那么恨我……”
“对，我恨你！”周也眼中喷薄着怒火，“周大人，你倒是告诉我，我凭什么不该恨你？！”
回忆从前，纵然过了这样长的时间，周也依旧忍不住掉泪。
“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第二个儿子刚刚出生！”
“你明明可以救他的，只要你愿意为他说句话，很可能他就不必死。”
“可你为了自己的声誉和官位，不仅不维护他，还亲手把他交了出去。”
“他忠心耿耿跟了你二十年，就算临死前的那一刻，都叫我不要恨你……”
周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这个“他”，是周汀从前的护卫长赵小刚，和周也年纪相仿。
当时周也刚入周府，性格孤僻，人人欺辱，只有赵小刚愿意和他做朋友。
他们一起习文，一起练武。
一起在街头上打流氓混混，一起探讨过谁家的小娘子更好看。
周也把赵小刚当成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兄弟，比名义上的哥哥周汀更亲近三分。
是可以在战场上，把后背亮给对方的过命交情。
那时的周汀还是一名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将。
赵小刚作为副将，自然是贴身跟随。
周也征得老夫人的同意，也前往军营历练。
眼看得周汀积攒了越来越多的军功，再打一仗，就可以把官职往上升一升，让周家扬眉吐气。
偏偏先帝偏听偏信，派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前往军营监军。
好好一场战役，因着他的胡乱指挥而大败。
赵小刚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腹，把那阉人救了出来。
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败绩，竟然反咬一口，污蔑赵小刚通敌叛国。
周也以为哥哥必然会据理力争，至少也会说句公道话。
可事实叫他失望到了极点。
周汀什么都没说，就那样将赵小刚交给了阉人。
周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什么叫万箭穿心，什么叫心如死灰。
事后，周汀弃武从文。
周也离家出走。
兄弟二人反目成仇。
就算老夫人过世，周也回来奔丧，都没有和兄长缓和了关系。
反倒是大吵一架，越发疏远了。
周汀老泪纵横：“那时的我也没有办法，要是我不把他交出去，那周家满门就得遭殃，我赌不起啊！”
“周家满门？哈！哈哈哈哈哈！”
周也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虚伪至极！”
“你明明已经和那阉人做了交易，却要大义凛然的推到周家人身上！”
“周汀，你这副嘴脸真叫我看不起！”
“那时我都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布置，完全可以让那阉人意外死在路上，可你却让人把我看押起来，足足关了一个月！”
深吸一口气，周也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冷冰冰的看了周汀一眼。
“从今往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你做你朝堂上的周参政，我做我镇守西疆的大将军。”
言毕，他甩袖而去。
身后传来一道凄惨悲伤的呼喊：“小叔叔！”
周也的脚步顿了顿，到底还是咬紧牙关，渐行渐远。
“噗！”
皇后一口鲜血喷出，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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