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府中,雅图姐妹带着东莪,四个丫头满园子乱窜,玩得疯了头。
时下天气正热,汗湿了衣衫,又滚一身的土,这样子回去若是叫哲哲看见,少不得责备,连雅图都知道皇额娘不好惹,央求齐齐格给她洗澡换衣裳。
阿哲能替换的勉强有,阿图和雅图都大了,穿不得东莪的衣裳,于是孩子们便洗了澡滚在炕上玩耍,等婢女们去将衣衫洗干净烤干。
可洗了澡吃了点心,玩的累了静下来难免犯困,四姐妹窝在一起,不知不觉竟是都睡着了。
“这还回不回去了。”大玉儿叹气,“阿图和阿哲睡觉是不能吵醒的,要是弄醒她们,一会儿能哭得翻天覆地。”
“那就让她们睡,晚几个时辰又能怎么样。”齐齐格笑道,“正好我们俩说说话。”
大玉儿无奈,自然,其实她并不想回去。虽然睿亲王府也不过这么点大,谈不上什么散心,可不在宫里待着,心口都松快些了。
“一个个都长大了,再一眨眼,我的雅图要出嫁,光是想一想,我就受不了。”大玉儿低头亲吻女儿,为她们盖上小毯子,每一个孩子看过来,看到小东莪,笑道,“眼眉长开后,越发像多尔衮,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真是没得怀疑了。”
齐齐格冷笑:“亏得像多尔衮,若是长出让我陌生的模样,我就知道她娘长什么样,往后一辈子我心里都会膈应。”
“你嘴巴硬罢了,谁不知道你疼东莪?”大玉儿笑道,“东莪的心,可只会在你身上,别辜负了孩子。”
齐齐格拉着她:“不提这些了,去我屋里坐坐,给姐姐拿些东西回去,我这里还有明朝的蜀绣,姐姐一定喜欢。”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他们进贡给多尔衮的,什么人都来巴结,我早就习惯了。”
两人一路闲话,往正院去,路上恰好遇见管家带着下人,捧着许多瓶瓶罐罐往仓房走,必定又是什么人来送礼,这在睿亲王府见怪不怪。
她们走过后,下人们继续前行,忽然听得瓦罐碎裂声,一阵风过,便是飘来迷人的酒香,大玉儿和齐齐格都闻见了,情不自禁地顺着香气走过来。
管家正在骂人,那摔了酒坛子的婢女吓得瑟瑟发抖,齐齐格问:“这酒香得很,哪里来的?”
“回主子的话,是明朝贵州的白酒,有几位归降大清的汉人商人,从明朝带来,辗转送到王府。”管家应道,“据说这酒名贵的很,砸了这么一坛酒,实在可惜,奴才会好好责罚这小婢子。”
“好香啊。”大玉儿对齐齐格说,“比咱们喝宫的都香。”
“想尝尝吗?”齐齐格猜到玉儿馋了,便吩咐,“一坛酒罢了,不必追究她,让她把这里收拾干净就好,再拿一坛酒送到我屋子里去。”
她拉着大玉儿离去,一路吩咐婢女准备些小菜来,待酒坛送来,婢女们将酒装进酒壶,再摆上杯盏和菜肴,齐齐格就命她们退下。
看着清澈通透的白酒斟满杯,大玉儿猛地想起那年除夕,她一杯一杯地给齐齐格喝下断子绝孙的毒药,她的心咚咚直跳,她无法确定,皇太极到底还有没有对睿亲王府动手脚,会不会她今日喝下这些酒,会和齐齐格一样,这辈子再也生不出孩子?
“光是闻一闻就要醉了。”齐齐格说,“可别贪杯啊,咱们就尝尝,一会儿你醉了回宫,姑姑下回见了我连我也要骂。”
她说着,小小地呷了一口,这白酒入口温润绵软柔和,可仅仅点滴,就在身体中发热燃烧,勾起人的七情六欲,齐齐格顿时就精神起来,兴奋地说:“玉儿,你快尝尝啊,太好喝了。”
大玉儿一手握着酒杯,手指越握越紧,心也越缠越紧。
姐姐意外有了孩子,她真心为她高兴,可她也痛苦得无以复加。
姐姐身体不好,早就不被期待,于是皇太极一度很期盼他们能再有孩子。大玉儿也放下包袱,努力想要为心爱的人生个儿子来继承他的江山,可现在,大概连最后的期待都没有了。
等姐姐生下小阿哥,皇太极一定会欣喜若狂,会用心教导培养,毕竟那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儿子呀。
那么有一天,自己若再生下儿子,还有什么意义?兴许将来兄弟相争,给皇太极徒增烦恼,甚至还成了她的罪过。
“玉儿,你不喝?”齐齐格一杯下去,双颊绯红,十分妩媚,笑眯眯地说着,“别怕,一杯醉不了,姑姑不会发现的,既然都出门了就别拘束自己。反正今天多尔衮不回来,哪怕醉了又怎么样?”
大玉儿的手,紧紧握着酒杯,喝吧,一切就此结束,连孩子都不要再期待。守着三个女儿长大,送她们出嫁,才是她接下来的人生里唯一可以去做的事。
“我尝尝。”大玉儿一杯猛地灌下肚,酒不辣,可力道强劲,她浑身发烫,也不自觉地兴奋起来,主动又斟酒,也给齐齐格斟满,两人轻轻碰杯,又是一杯灌下去。
“我说啊……”齐齐格已经有几分醉了,这白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大口塞进一块牛肉,抛开一切,粗鲁地咀嚼着,“东莪那孩子,千万别长成别的模样,她一辈子长得像多尔衮就好,那我还能骗骗自己……”
齐齐格喋喋不休地说着,一杯一杯酒灌下去,渐渐就哭了,她拉着大玉儿的手说:“其实我特别讨厌多尔衮抱东莪,我特别讨厌他疼爱东莪,我一看见他们父女俩亲昵,我就恶心,玉儿,我怎么才能好,我每天都说服自己,可我每天都在反复。我很爱东莪,我好爱她,可她为什么不是我生的……”
大玉儿本以为,该是自己对齐齐格倒苦水,但那些事,碍着皇太极,她是不能随便说的,果然最后,变成了齐齐格的诉苦,而她一杯杯酒灌下去,很快就醉了。
“齐齐格?”
外头的天色,渐渐黑了,婢女们来回过一次话,说小格格们睡得正香一个都没醒,齐齐格烦躁地打发她们,叫她们别再来打扰,自然那时候,齐齐格已经有几分醉。
“齐齐格,你醒醒?”大玉儿拍着齐齐格的脸颊,此刻她倒在玉儿怀里,已经睡着了。
大玉儿端起酒壶,给自己又斟一杯酒,猛地喝下去,身体暖洋洋,冰冷的心像是也被捂暖了。而这酒,实在太好喝,她傻傻地笑起来,又斟酒。
睿亲王府门外,多尔衮突然归来,今日原以为要忙到深夜,便打算在军营里住下,可事情很顺利,看着天色尚早,便赶回家来,打算和齐齐格一道用晚膳。
“庄妃娘娘在?”多尔衮心里一颤,更是听管家说,福晋和庄妃娘娘在喝酒。
“喝的是贵州白酒,那酒烈得很”管家说,“王爷,奴才没进内院看,可是听婢女们说,怕是已经醉了,而福晋不许下人靠近,也不知道里头现在什么光景。”
多尔衮知道齐齐格的酒量,怕是已经睡过去,那大玉儿呢,而他现在合适不合适进门,可大玉儿若是失态了,也不能让别人看见……
他胡思乱想着,却已经走进了内院,下人没跟来,只有他独自一人走到门前。
“齐齐格,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会来盛京?你是被阿巴亥大妃选来的儿媳妇,她那么疼爱你,想要培养你做大妃对不对?可你知道我呢,我是被送来生孩子的呀,我只是科尔沁和皇太极,用来生孩子的工具,我就跟你说嘛,我要听话啊,我要听话才行……你看啊……”
多尔衮站在门前,看见大玉儿抱着齐齐格哭,她浑身抽搐着,哭得很伤心,屋子里满满的酒气溢出来,这两个人,一定都醉了。
“我现在……连做生孩子的工具都不行了……”大玉儿大哭,“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多尔衮不自觉地走近,齐齐格醉得不省人事,大玉儿抱着她的脑袋,明明自己在哭,却不停地揉搓齐齐格的脸颊,她忽然看见多尔衮,目光怔怔的,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十几年前,善良美丽的小福晋,递给多尔衮手帕,为他擦去泪水,十几年后,她在自己的面前哭泣。
“玉儿。”多尔衮似乎被酒香迷醉了,他竟然伸出手,捧着大玉儿的脸颊,“不要哭,玉儿,还有我在。”
大玉儿懵懵地看着他,没反抗自己的脸颊被捧着,嘿嘿一笑:“多尔衮?你回来了?”
再次听见大玉儿喊自己的名字,不是十四贝勒也不是睿亲王,多尔衮内心翻涌,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他竟然顺势碰过大玉儿的脸,在她的唇上亲吻了一口。
大玉儿在双唇被侵略的一瞬,猛地清醒了几分,惊恐地往后退开,在炕上艰难地挪动身体。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多尔衮:“你干什么……多尔衮,你要干什么?”
多尔衮像是豁出去,像是抛开了一切包袱,单膝跨上炕沿,想要追着眼前的人:“玉儿,我喜欢你,玉儿,你不知道吗?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是唯一安慰我的人?十几年了,我的心里一直……”
“不要说,不要说!”大玉儿拼命摇头,已经退到了炕头的最深处,后背贴着墙,“多尔衮,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齐齐格,你知道齐齐格会多痛苦吗?你知道我多痛苦吗?”
“玉儿?”
“我的心,我的心疼得都不想活下去了,为什么不是我?多尔衮,为什么皇太极爱的女人不是我?”大玉儿显然半醉半醒,果然很快又回过神,胡乱地抹去泪水,冲着多尔衮笑,“你走吧,你快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放心。多尔衮,不要伤害齐齐格,我求你,永远不要伤害她,齐齐格爱你,就像我爱皇太极一样……”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为什么不是我,是我不好吗?”
多尔衮心如刀绞,伸手想要抱过大玉儿,可她一直摇头,扯过靠垫挡在自己的身前:“你快走,齐齐格要醒了,她会醒过来……”
“好,我走,我马上就走。”多尔衮含泪道,“可是玉儿你答应我,千万不要活不下去,要好好活着,别伤害自己。”
大玉儿懵懂地点头,脑袋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唯有明白,不能让多尔衮碰她。
多尔衮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卧房,又在窗外站了片刻,才狠下心,转身冲出家门,重新回军营去。
卧房里,酣醉的大玉儿,哭着哭着,渐渐失去意识,身子一歪,和齐齐格睡在了一起。
夜色渐深,关雎宫中,皇太极正与海兰珠说笑,听得有人从清宁宫进进出出的动静,他便让宝清去问。
宝清很快就回来说:“皇上,庄妃娘娘在睿亲王府里没回来,皇后娘娘派人去问,回话的人说,娘娘喝得不省人事,来问是要带回来,还是等娘娘醒了再说。”
皇太极眉头紧蹙:“玉儿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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