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三等伯内大臣故世,大小官员皆陆陆续续到府上致哀,但皇帝和皇贵妃在这里的事,不论如何不能透出去。
福临在吴良辅的劝说下,只能留下葭音为他的父亲守灵,独自返回皇宫。
精疲力竭的一整天,回到皇宫,看着空荡荡的乾清宫暖阁,想到平日里葭音在这里为他磨墨,陪他说话,满心的空虚和难受便汹涌而来。
吴良辅看出苗头,忙对皇帝道:“皇上,您回来了,人们只当皇贵妃也回来了,不论如何,为了娘娘能顺利为鄂硕大人办完身后事,您忍一忍吧。”
福临的拳头松开,喃喃自语:“她会原谅朕吗,朕不是故意瞒着她,那些日子她的身体那么差,要朕如何开口。”
吴良辅眼中精光一闪,故意道:“得亏皇后娘娘今日说,不然等消息送进宫,您真不知该如何向皇贵妃娘娘开口。”
福临顿时满腔怒意,从坐榻上窜起来,怒斥道:“就算朕不知如何开口,也轮不到她多事,她一个中宫皇后,都干了些什么。”
“皇上、皇上……”吴良辅眼看着皇帝冲出去,假惺惺地阻拦了几声,就跟在屁股头后,直奔坤宁宫而来。
可福临闯进坤宁宫,却不见皇后,只见元曦在这里,他身上的气势顿时消了一半,但仍旧满腔怒意地责问:“皇后在哪里?”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陪太后礼佛,知道皇上就快回来,命臣妾在此等候。”元曦垂首道,“皇上,娘娘和太后正在为皇贵妃的父亲诵经超度。”
“她几时会念什么经,不过是为了躲着……”福临话说一半,转身道,“你也一样,朕何必对你说。”
“皇上。”元曦跪下了,“请皇上留步,臣妾有话对您说。”
福临负手而立,满身的怒火像是能燎着人,但他到底还是停下脚步。
“吴良辅退下!”元曦肃然道。
“是、是……”吴良辅眉头挑得老高,他可不敢与佟嫔正面冲突,便只能立刻消失。
福临依然背对着她,但此刻略松弛了些,难过地说:“她没能见上鄂硕最后一面,进门的那一刻,鄂硕咽气了。她昏死过去,幸亏这些日子身体还好,倘若前阵子那么弱的时候,不知她还能不能缓过来。”
元曦道:“愿皇贵妃娘娘节哀。”
福临转身说:“你也是有父亲的人,当时你拒绝朕的时候,就不想想若是你自己,该多痛苦,就不能可怜可怜她吗?”
“皇上何苦诅咒臣妾的阿玛?”元曦却毫不畏惧地瞪着皇帝,“皇上,臣妾的阿玛,也是为大清鞠躬尽瘁的功臣。”
福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再次背过身去:“你从前,从来不会和朕顶嘴,现在朕和你说话,再也没法子轻松自在,也不能指望你什么了。”
元曦充耳不闻,从地上站起来道:“臣妾在这里,其实是为了传达苏麻喇姑姑的意思,请皇上三思您的言行。”
“皇后故意告诉一个羸弱的孕妇这样沉重的噩耗,刺激她的心神,居心叵测,你还要朕来三思言行?”福临怒而转身,怒斥元曦,“你昏头了吗?”
元曦迎接着他混沌的目光,坚定地回应:“皇贵妃不在承乾宫安胎,跑到坤宁宫来做什么?因为她有身为皇妃的自觉,识得尊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皇上却无视她的用心,一次次将她推上风口浪尖。皇上说得不错,臣妾有阿玛,宫里的妃嫔都有阿玛,阿玛们老了都是要走的,可难道是皇后让鄂硕病重,是皇后害死了鄂硕吗?难道只有皇贵妃的阿玛,是无比金贵,死不得的吗?您非要让皇贵妃,背负上这样的恶名,让全天下的人指责她嗤笑她吗?”
“佟元曦!”福临勃然大怒,“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元曦道:“臣妾在说,昏了头的不是臣妾,是皇上。”
福临的脸,涨得通红,冷笑一声:“好、好……你终于学得太后半分模样七分气势了,朕早就知道你精明,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你会用来对付朕。”
元曦平静地问:“皇上,您还记得玄烨吗,还记得您在宫外有个死里逃生的儿子吗?”
福临哑然,元曦道:“怪只怪,我这个额娘没本事。”
“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福临底气弱了几分,转身道,“皇后的事,朕不与你说,朕去找皇后,问她到底什么居心。”
“您非要太后动怒吗?”元曦说,“您还不明白吗,怀孕的皇妃离宫料理娘家的丧事,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帝的妃嫔做过这样的事,就算是平民百姓家,为了未出生的孩子着想,也会让孕妇规避丧事。皇上,太后没有派人来阻拦,没有指责您的不是,并非因为忌惮您谦让您,是因为太后可怜葭音姐姐父母双亡,可怜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亲。您若非要为了坤宁宫无意透露了病情,而逼得皇后娘娘惶恐不安,您觉得,太后会袖手旁观吗?”
福临转身来,瞪着元曦,仿佛说不出话。
元曦再次跪下,说道:“您连吴良辅猥亵冬燕,差点导致克里纳喇氏小产都能压下来,大清的皇后,还不如一个奴才吗?皇上……”
福临的胸前,缓慢而深沉地起伏着,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目光冰冷:“朕不想再看见你。”
元曦的脑袋,轰隆作响,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眼中带着泪光,对皇帝微笑:“臣妾会好好在景仁宫待着,不再出现在您的眼前。”
福临的拳头咯咯作响,拂袖而去。
元曦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来,可是,她心里好痛快,真是痛快极了。
夜色渐深,东莪郡主府上,幽禁灰暗,婢女提着灯笼沿着花径来到小佛堂,佛堂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香束的星点光芒。
“格格?”
“什么事?”
“鄂硕府上后日出殡,他们府里的人来问,格格是否出席,好为您安排休息行止之处。”
“我不去主家致哀,沿途设案路祭,不必告诉他们。”东莪应道。
“是。”婢女得令,悄然退下。
东莪从黑暗里站起来,再点燃一束香,火折子擦出火苗时,照亮了佛龛上的牌位,是多尔衮,是齐齐格。
“阿玛,额娘……”东莪在黑暗中微笑,“女儿,要为你们报仇,这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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