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宫里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那些早就被皇帝遗忘的妃嫔们,突然重沐雨露,有幸得见天颜的小常在小答应互相证实,皇帝真的临幸了她们。
可是,并没有人真正为此高兴,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在她们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眼已是腊月,各宫的娘家纷纷送来节礼,陈嫔带着杨贵人到几位蒙古妃殿中转了一圈,将家中为她们准备的礼物送上。
惠妃屋子里热闹些,她请陈嫔和杨贵人坐下喝杯茶,闲话之间说起皇帝最近频繁召幸后宫,却不再踏足承乾宫,都好奇皇帝是怎么了。
可没过多久,底下的宫女来传话,说宫里有喜。
受幸的小答应怀孕了,算算日子,也不过承恩两个晚上,不仅仅是运气好,皇帝和她的身体都好。
陈嫔回去的路上,对杨贵人说:“我怀常宁,也是一夜之间的事,他又急又猛,根本不会怜香惜玉,倒是我生大公主的时候,那会儿还有几分温情蜜意。”
杨贵人抬着脑袋使劲儿想:“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姐姐,我真是不记得了,我跟你讲,我有时候甚至连皇上的模样都想不起来。”
“你猜皇上这一阵到底是怎么了,和皇贵妃闹翻了吗?”陈嫔道,“难道是想让低位份的后宫生下皇子后,抱养去承乾宫?”
“若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杨贵人说,“本来生母卑微,对孩子而言没有前程,若能养在承乾宫,那就是皇贵妃的儿子了,将来指不定还能当太子。”
陈嫔嗔道:“把二丫头送去承乾宫,你干不干?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抢的不是你的孩子,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公平的事,皇贵妃那样的人,也未必肯要。总之她和皇上一定是有了什么矛盾,听说了吗,那天皇帝冲到坤宁宫,对着皇后大呼小叫。”
杨贵人啧啧不已:“您说要是孟古青还在……”她四下看了看,有些毛骨悚然,“姐姐,您说孟古青到底还在这紫禁城里吗,静妃的名头一直都在,大事小事都说她抱恙不得列席,从也没把她落下过,可是这么多年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陈嫔也觉得心里发毛:“谁知道呢,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记不得她的长相了。”
杨贵人则说:“要是孟古青还在,她怎么会容得皇帝对她大呼小叫,一定吵起来甚至打起来,要把坤宁宫都拆了。”
陈嫔唏嘘不已:“都是科尔沁来的,皇太后那样强大,孟古青也那么厉害,已故的母后皇太后也是了不起的人物,怎么就出了皇后这样弱的人。”
正被人念叨着的皇后,此刻战战兢兢地在坤宁宫门前徘徊,好容易盼到元曦从慈宁宫赶来,她吓得半死,抓着元曦的手说:“吴良辅传话来,皇上今晚要在坤宁宫用膳,可能还要留在这里。元曦,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照宫里的规矩,皇帝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在中宫留宿,除非皇后身子不便或在病中,但是记不得从何时起,这样的规矩就消失了,福临不喜欢皇后,皇后也害怕他。
既然两人彼此都不愿相见,这件事太后就没追究,到如今,所有人都习惯了。
“他想对我做什么?”皇后惊恐万状地看着元曦,“他会碰我吗,我一定会吓得半死,一定又会触怒他,我……”
“您别着急。”元曦见皇后气儿都要喘不过来,实在心疼,再三问,“娘娘,您真的不愿伺候皇上吗?”
皇后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中含泪:“元曦,救救我。”
元曦抬头看天色,正是下午用茶提神的时候,她在坤宁宫的茶房冲泡了参茶,端着从交泰殿穿过来,从乾清宫的后门进来。
吴良辅在屋檐下看见佟嫔,忙迎上来,殷勤地说:“娘娘来的正是时候,皇上刚闲下来。”
“天寒地冻的,吴公公在门外当值,该多穿些才是。”元曦道,“回去添件衣裳吧。”
吴良辅咽了咽唾沫,他知道,佟元曦是要撵他走,连听壁脚的机会都不给他。
石榴跟在一边,热情地说:“公公您赶紧添衣裳去,奴婢替您守着。要是有大臣来了,还有其他人在呢,娘娘和奴婢从后门一下就走了,不耽误事儿。”
“多谢娘娘,奴才告退。”吴良辅不敢不从,客客气气地退下了。
“石榴,别叫人进来。”元曦吩咐后,端着参茶进门,石榴立刻把门关上了。
乾清宫暖阁里,刚忙完一阵的福临正在发呆,听见脚步声也没有回头,直到元曦走近了,闻见她身上的香气,才别过脸来,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臣妾从后门来的,没叫大臣看见,您放心。”元曦道,“也不能去慈宁宫告状啊,太后不许臣妾随便来乾清宫打扰您的,回头该罚臣妾了。”
“朕已经很久没去慈宁宫。”福临苦笑,“别人不去她跟前告朕的状就很好了,那里轮得到朕去告你们的状。”
“喝参茶吧,皇上这些日子夜夜辛劳,可是要补补才行。”元曦把参茶端到福临面前,说着不怕死的话,“皇上要悠着些,纵然年轻,也不能太放纵。”
“你在挖苦朕?”
“臣妾是吃醋,皇上听不出来?”
“可是……朕不想那样对你。”福临道,“朕舍不得那样对你。”
元曦的眼神温柔了几分,道:“那么皇上也别吓唬皇后娘娘可好,您今晚就别过去了,实在、实在要找个地方去,臣妾让苏麻喇姑姑把玄烨接去慈宁宫,您今晚来景仁宫可好?皇上,您好久没来景仁宫了。”
“元曦,葭音避孕的事,你知道吗?”可福临没头没脑地问起了这件事,“朕想听实话,元曦,你是不是帮着她和太后,一道瞒着朕?”
元曦摇头:“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也依然什么都不明白。这些日子,我去见过葭音姐姐,她念佛抄经,安宁平静,什么话都不提。至于在太后跟前,您知道的,太后不愿让人知道的事,就算臣妾日日贴身伺候,也不会听见半个字。”
福临悲伤地问元曦:“她们什么都不说,朕怎么会知道,朕怎么会懂,到头来,为什么又变成是朕伤害了她?”
元曦感受到事情的复杂和无奈,抽回了自己的手:“皇上,臣妾是来求您,今晚不要去坤宁宫,皇后娘娘她……”
“朕知道了。”福临却干脆地答应,“朕不去了。”
元曦松了口气,可福临又说:“从今往后,朕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孤独终老。”
这样的话,并没有吓着元曦,她平静地放下参茶,坐到了福临的对面,含笑道:“皇上,臣妾能不能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这儿,也是云里雾里。”
福临一面诉说着心中的委屈怨怼,一面把参茶就喝了,一吐不快,心中倒是舒坦了一些。
元曦也找到福临心结所在,他难过的,并不是葭音姐姐避孕,说到底,还是皇太后。
这对母子变成现在这样,的确令人唏嘘,可元曦也不敢保证,她将来和玄烨能避免这些矛盾。
地位的不同,注定他们无法像普通母子那般亲昵坦诚,太后不容易,皇帝也不容易。
“朕只是一说,并没有真的要为她遍访名医,或是不断地为她治病。”福临道,“朕怎么会舍得她受辱呢?元曦,葭音一直都不是这么刚烈强硬的人,她到底怎么了。”
“姐姐是自责吧。”元曦却道,“她是在怪自己,而不是怪皇上,至于太后……”
福临看着元曦,期待着她的答案。
元曦道:“太后若不喜欢葭音姐姐,大可以坐视不理,由着葭音姐姐冒险怀孕。到时候一尸两命,毫不费力地就拔出了眼中钉,又何必明知道会被您怀疑猜忌,还要提醒葭音姐姐保重身体?”
福临苦笑:“怀疑?猜忌?这紫禁城里,只有你敢这么对朕说话了。”
元曦说:“皇上若不想听,臣妾再也不说。”
福临摇头:“朕愿意听实话,倘若一开始,她们就和朕一道商量该多好,额娘就是不信任朕能有担当,从来都是。”
“皇上……”元曦鼓起勇气道,“把吴良辅撵走吧,就当臣妾求您了。”
福临愕然:“与吴良辅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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