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东西，卫承放在怀里，已经揣了整整三天了。
这是他准备送给谢姝的新岁之礼。
关于谢姝的身份，卫承已经派人做了调查，谢安有一对龙凤胎儿女，儿子名叫谢旻，女儿名叫谢姝，卫承猜想，谢姝应该是由于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顶替了谢旻的名字和身份入朝做了官。
那就意味着她要放弃女儿家华美的罗裙和首饰，梳上男子的发髻，穿上绛紫朝服。站在权力漩涡的中心，掐灭绮丽的心思，套上冷硬的盔甲。
正是因为这样，卫承才觉得他这件礼物额外有意义。
奈何卫承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什么时候递出去比较好，便一直拖到了除夕这天。
选这件礼物的时候，卫承很纠结，因为它代表的意思是在是有些明显。
这是一整块顶级羊脂暖玉制成的梳子，这块玉料是西域的小国皇子私下里送给卫承的生辰礼物，料子虽小，但是触手生温，透着盈盈的暖白，常年放在卫承的卧房，突然他就心血来潮，把它拿给玄九，找最好的工匠赶在除夕前制成了玉梳。
仔细看玉梳的梳背雕刻成了麒麟的纹路，很是精细，卫承也很是满意。
只是，当他兴高采烈的揣在怀里准备送出手时，却犯了难。
谢姝还顶着个男人的身份，也尚且不知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一个男人给另外一个男人送梳子，实在是有点怪异。
如何自然的让谢姝收下这个梳子，成了卫承这几日最大的难题。
宫宴前，卫承特地早来了一会儿，想找个机会与她说说话，前脚看见谢姝往后花园里的假山方向走，他有些窃喜，刚想要跟上，却被一些武官缠住了。
虽然他是一贯的嚣张跋扈，但最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何况今日又是除夕，众人都是难得的放松高兴，他总不能薄了大家面子失了心。
这一聊就聊了快小半个时辰，这期间，瑞王也恰巧进了假山，或许是与谢姝说上了话，过了一会儿，谢姝出来了，看神情倒是有些不对。
卫承早已经对瑞王起了疑心，之前禹七伤了谢姝后，把人追丢了，而当晚瑞王带着与谢姝长相颇为相似的芙蓉面真真姑娘回了王府，若是他没有猜错，想必当时谢姝是被瑞王所救，也搞不好，瑞王已经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
她似乎是与瑞王相识，如今却不欢而散，卫承心中对瑞王的怀疑更深几分。
好在刑部侍郎过来与她插科打诨，谢姝看起来心情有所好转。
这个韩晏看起来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但卫承总觉得他没那么简单。
戌时刚过半，宫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天宁帝在百官的拥簇下往宫墙走去，卫承虽然不负责这次护卫，但基本半数的麒麟卫都已经进入宫中，负责皇帝和群臣的安全。
听完了麒麟卫的汇报，他这才慢慢的走向宫墙。
此时绚烂的烟火已经在天际绽放，隔着一道宫墙，能听到宫外百姓的欢呼声，嬉闹声，而宫墙上的文武百官也都一改上朝时的严肃，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孙宰相都笑眯眯的缕了缕长须，和身边的人攀谈了起来。
这个时候似乎也有没有政见不合党派之分，百官都互相说着吉祥话，自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卫承也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唇，目光一转就准确的落在宫墙的角落里。
那个人在光影的印衬下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却有一种莫名安定的力量。
有些人，哪怕你只看到背影，心里的欢喜都会满溢出来。
卫承突然就想起来很久之前他做的那个梦。
梦中的谢姝也是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天上的烟花，地上的人间。
尽管她的周围还有许多人，但梦里的场景和现实突然重叠起来，卫承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阶一阶的迈了上去。
可惜的是，梦里卫承可以拥她入怀，而现实他只能站在她身后，想装作不经意的说一句新岁平安。
卫承还没来的及开口，谢姝就回过头来。
她看见了卫承，像平常一样笑了笑，“卫候爷，快新岁了，不知道侯爷有什么愿望么？”
几乎与梦中一样的话让卫承愣在了当场。
然而他的发愣，却让那人以为问话有些冒犯，躬身拘礼道了一声新岁平安。
那一刻，从不信命的卫承突然相信了缘分注定这个词。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笑了笑。
“新岁平安。”
我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烟火观赏结束后，群臣都在宫外等候马车打道回府。回府之前，每个人都会接到圣上的赏赐。
“谢正卿，这是您的。”
谢姝从礼部的负责官员手里接过一个紫檀木的小匣。
“大人可以打开看看。”
听了这话，她有些好奇，按理说每位大臣从皇帝那里接过的赏赐都是不同的，为了表面上不薄了众人的面子，这才用统一的紫檀木小匣装好，个人回府后再看。
虽说她是最后几个领赏赐的，周围早都没什么人了，就这么打开似乎有违规矩。
不过看了看官员的表情，谢姝还是将信将疑的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些金银珠宝，一看就是来自于宫内用度，谢姝到觉得不稀奇，只是有一把玉梳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眼球。
天宁帝怎么会赏赐这种东西给她？
谢姝疑惑的拿起了那把玉梳，居然触手生温，梳子的背部雕刻成瑞兽的图形，倒是颇为别致。放到鼻尖一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上好迦南香的味道。
她总觉得这种味道有点熟悉，却不记得在哪里闻过。
“皇上有说什么吗？”
她试探性的开口。
礼部官员摇了摇头，“对了，这些东西谢正卿切记不可转赠他人。”
“这个我当然晓得。”
御赐之物，转送可是死罪。
谢姝越看那把梳子越喜欢，又是暖玉做成的， 她本来就体寒，带着这个倒是对她大有帮助。
跟礼部官员道了谢，谢姝便把匣子盖了起来，梳子收到了怀里，上了马车离开了。
她走后不久，宫门的阴影里就走出一个人来。
“侯爷。”负责赏赐的礼部官员回头作揖道。“您交代的都完成了。”
“很好。”
除夕过后休了几天清闲的年假，再上朝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圣上采纳了钦天监的谏言决定重修大报恩寺。
听到这几个字，谢姝心猛的一跳。
倒不只是因为在这个时候重修大报恩寺怎么想都有些过于巧合，更是因为大报恩寺后院里的佛塔地宫放置着她娘亲的灵柩。
她不止一次的好奇为何娘亲要吩咐爹将她葬在大报恩寺的佛塔下，爹却只说因为娘生前信佛。
而如今大报恩寺重修，万一被人发现了舍利塔下的地宫，可该如何是好？难以解释不说，更是惊动了娘亲安息。
更令她震惊的是此事朝中居然一片支持之声，她觉得颇为不妥，理了理袖子刚想出列却被韩晏拉住了。
侧头看去，韩晏严肃的摇了摇头。
“你拦着我做什么？”
下了朝，两人走出好远，谢姝才问道。
韩晏看了看左右，“势在必行，你又何必讨这个晦气。”
“势在必行？”
“是啊，之前赵家小姐不是因为那件事去慈恩寺了嘛，然而事情还是没有就此解决。”
“你是说，端惠太子的鬼魂又出来作祟？”知道真相的谢姝毫不在意的哼了哼。
韩晏连忙去捂她的嘴，“你小点声！现在后宫闹的人心惶惶，前几日圣上每日都睡不好，钦天监这才谏言整修大报恩寺，给端惠太子建祠堂。”
“瑞王殿下有说什么吗？”
“瑞王殿下？”韩晏挠了挠头，“没有啊。”
谢姝思考了一下，“你和工部的关系如何？”
“还可以吧，怎么了？”
“是这样的。”谢姝飞快的编了一个理由。“大报恩寺的大光明舍利塔是我母亲生前常去的清修之所，我担心工部重修大报恩寺会把舍利塔毁掉。”
韩晏摸了摸下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干嘛这么积极反对……我去帮你打听一下好了。”
“那太好了，多谢你。”
“不用客气，不过我觉得你多虑了，大报恩寺当年只是被烧了前面的大部分，就是端惠太子和侍卫所居住的地方，所以怎么想工部都不会自找麻烦动后院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谢姝奇道。
韩晏得意洋洋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帝京第一包打听！”
谢姝无语的挑挑眉，不想接话。
“不过，工部这活儿不好做啊。”韩晏咂咂舌，“听说当年烧的很惨烈，加上端惠太子在内接近上百号的侍卫和尚，要么被杀害要么被烧死，估计废墟里还能挖些尸体出来呢。”
谢姝皱了皱眉，“这么说来，四皇子李柯也真够狠的。”
“是啊，自古权力之争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可都是常见的戏码。”韩晏叹了一口气，“估计刑部也不会太清闲，哪怕是些陈年老尸也得备案。”
听了他的话，谢姝的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火海漫天的场景，那些黑衣杀手，惨叫的侍从和绝望中最后呼出的佛号，金身大佛端坐血海之中，不悲不喜。她觉得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那人间惨剧一般，惨烈和痛苦一下子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真正从这炼狱走出来的端惠太子，又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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