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灵芸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她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榻,嘴角叫着春英,一边揉着眼往外走。
刚走出房间,便见一道硕长的白衣身影立在不远处,她不由一愣。急忙转身要躲避,却又熟悉得忍不住回头去看,才发现那人是萧晗。
“大少爷……”
徐灵芸抬头瞧着天色,哪里是天刚亮,这都快午时了,不由红了脸。她居然睡迷糊了,让萧晗等了这么久,不由嗫嚅道:“我、我睡过头了,叫大少爷久等真是对不住了。”
萧晗大步走来,伸出手,指尖在她眼底轻轻擦过。
徐灵芸不自在地稍稍避开,就听他开口道:“昨晚没睡好?”
她不好意思,点头道:“想着花茶的事,兴奋得有些睡不着了。”
萧晗瞧见徐灵芸赧然的神色,嘴角微微弯起:“不用着急,茉莉花茶卖得还好。价钱不贵,又正是独一家的新鲜玩意儿,你不必担心到手的干股会太寒酸。”
萧大少居然破天荒地开玩笑,徐灵芸怔忪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点下头道:“有大少爷亲自坐镇,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只等着以后数铜板数到手抬不起来就是了。”
徐灵芸想起春英提起过,小时候隔壁小巷住的一户人家的老太太,就是喜欢每晚一个个数铜板才睡的着。有一回她儿子做了一门不错的生意,通通换成了铜板让老太太过过瘾,谁知数了一宿,老太太的手臂都抬不起来,儿子不知内情,一大早嚷嚷着叫来大夫,闹了好大一个笑话。思及此,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两颊的梨涡深深。
徐灵芸在萧晗面前,总是拘束着,低着头,时常只能看见乌黑的发顶,哪里像这般开怀展颜?
萧晗双眸里含着笑意,看来她不但沉迷孤本游记,还喜欢一屋子的铜板慢慢数?
只可惜以萧家的财力,只怕把银钱都换成铜板,一整个府里都放不下,更别提一屋子了。
不过一屋子的铜板过过瘾,他还是能轻易做到的。
徐灵芸发现自己又神游着傻笑起来,把萧大少冷落在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笑。
正打算请萧晗到前院,就听见春英惊呼的声音:“天啊!我的姑娘,你怎么衣衫不整就跑出来了?”
闻言,徐灵芸这才低头发现,她还穿着亵衣,迷迷糊糊从床榻下来,头发乱糟糟的,居然还一直这样邋遢着站在萧晗跟前,不由惊叫一声,转身就往里跑。
春英在后面匆匆忙忙给萧晗行礼,快步跟了上去,关紧门,还能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姑娘别慌,仔细别摔着了……”
徐灵芸怯生生的声线传来:“春英,我刚才披头散发的摸样是不是很难看?要是被娘亲知道了,肯定要笑话我的。”
春英耐心地安慰她:“别担心,二太太疼姑娘还来不及,哪里会笑话姑娘……快换上这一身,莫让大少爷久等了。”
徐灵芸嘟嘟嚷嚷的,带着懊恼:“你刚才跑哪里去了?院子里的婆子怎么也不带大少爷去前院侍奉茶水,叫大少爷屈尊到后院来了?”
春英跟着小声嘀咕:“姑娘,大少爷要进来,谁能拦得住?”
徐灵芸跟着也没吱声了,乖乖穿戴起来。
端砚拎着凌大娘刚做好的点心盒子进来,看到的就是萧晗站在后院的树下,似是赏着脚边的小花,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若非他跟着大少爷的年岁不短,也不能分辨出那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浅笑,便纳闷,那点子小野花,平日也不见萧大少多关注,怎么突然就欢喜了呢?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让花匠在府里多种这点不起眼的小野花,见后院大门紧闭,便问道:“大少爷,徐姑娘还没起来的话,先去前院等一会?”
“她起来了,”萧晗瞥了眼食盒,又问:“花都送过来了?”
端砚点头:“按照徐姑娘的想法,每隔一个时辰采一次,每次数量不多,都分门别类地收拾好了。”
他做事素来妥帖,萧晗没有多问,只背着双手依旧站在大树下,没有去前院的意思。
端砚无法,只好站在萧晗的身边,一起等徐灵芸出来。
春英动作麻利,飞快地给徐灵芸梳洗后,推着不情不愿的她出了房间,笑着跟端砚打招呼:“老远就闻着点心的香味了,凌大娘的手艺是越发厉害了。”
端砚知道萧晗不擅长说话,于是他一向做那个活跃兴奋的人,免得冷场,见徐灵芸低着头扭扭捏捏的似是不想接话,便笑道:“凌大娘听了,指不定明儿又大展身手,让我也能沾沾光。”
他又转向徐灵芸,道:“姑娘,每个时辰摘下的莲花都送来了,要去看看吗?”
“好,”提起花儿的事,徐灵芸立刻打起精神来,急急走了几步,又扭头招呼萧晗道:“大少爷若是不介意,先一起用了早饭再过去看看那些莲花吧。”
“嗯,”萧晗这才抬脚走到徐灵芸的身边,两人到了花厅,端砚照例放下食盒,就拖着春英出去了。
春英疑惑,怎么每次用饭,端砚都被她拉走,谁来伺候姑娘?
“姑娘的手不灵活,哪能让她自己动手?”
瞧着春英就要闯进去,被端砚拦住了,挤眉弄眼道:“有大少爷在,你家姑娘不必动手的。你要是闯进来,大少爷发起怒来,够你喝一壶的!”
萧晗的冷脸已经够可怕了,要是发起脾气来,春英简直不能想象。只好默默在心里同情着自家姑娘,又乖乖守在门口,免得姑娘被欺负的时候自己不能立刻赶到。
只要春英不进去,端砚也由着她。
徐灵芸苦着脸,死死瞪着那双筷子夹起的一个白兔大包子,最后狠狠心,咬了一大口,险些被里面绵软红豆给烫着了,倒吸了一口气,无奈道:“大少爷,我右手用不了筷子,还可以用左手的,你不必……”
萧晗似乎喜欢上这种喂食,把筷子又向前递了递:“不好吃?”
“凌大娘的点心,自然是极好的。”徐灵芸认命得又狠狠咬了一大口,一张嘴填得满满的,鼓着腮帮子,又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两眼瞪得滚圆,不敢看萧晗,便直直地盯着那包子,透着那一股子的哀怨。
兔子大包吃完了,徐灵芸有点食不知味,又见眼前夹来的一只小猪包子,只能道:“大少爷,别只顾着我,你也吃。”
萧晗沉默地把筷子往前一递,徐灵芸只得乖乖继续啃着包子,一口把小猪的脑袋咬掉,恨不得戳一戳大少爷的脑子,是不是被谁换掉了,怎么把自己当做三岁稚儿来照顾?
连续被喂了四个包子,徐灵芸摸着凸起的小肚子,便见萧晗也放下了双筷,不由奇怪:“大少爷不吃?可是不喜吃甜的?明儿让凌大娘多做几个咸点心过来吧。”
注意到萧晗很少碰这些甜腻的点心,她便有此一问。总不能每次就自己吃,萧大少看着喂着,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萧晗抿了口茶,点头道:“嗯。”
只应了短短的一声,徐灵芸也摸不着头脑,萧晗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是让知会凌大娘一声,还是不说?她觉得自己都糊涂了,从来都摸不准萧大少的想法。
不过这点小事,萧晗哪里真的会亲自去吩咐,少不得她待会让春英送回食盒时稍稍提一句。
用完早饭,端砚很有眼色地收拾了桌子,把装有莲花的小盒子一个个摆上,介绍道:“盒子命人赶工做出来的,极为精细,密封极好,不易失了原本的新鲜。又都是特地用药水浸泡过的,没有留下丁点的味道,免得糟蹋了莲花的香味。”
徐灵芸细细一看,四四方方的盒子,几乎没有缝隙,磨合得极为贴合,显然是一流的木工所做。她想到萧家果真财大气粗,连装着鲜花的小盒子也打造得如此精细。
盒子上刻着时辰,果真是每隔一个时辰采下的莲花花瓣。
她随手打开刻着亥时的一个木盒,一阵芬芳扑面而来,甚至花瓣上还有着一颗颗的夜露,娇艳欲滴犹如刚摘下的时候那般。
徐灵芸着实想不通,这小小的木盒到底如何保鲜的?
她拿着盒子敲了敲,发现外围并非实木,难道里面还有隔层?
萧晗伸手在木盒上一动,就见木盒两边露出窄窄的空槽,木槽里还有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块,徐灵芸这才恍然大悟,赞叹道:“隔着木盒放冰块,既不让花儿泡在融化的冰水里,又能保险,果真厉害,究竟是哪位师傅想出来的?”
端砚上前笑着答道:“回徐姑娘,这是大少爷想到的,便是想让花儿能保鲜,免得在路上就干枯了,影响了味道。”
徐灵芸看了萧晗一眼,也笑了:“难怪府外的人都说大少爷是经商的奇才,这样精巧的玩意儿也只有大少爷能想得出来。”
她倒不是说着恭维话,着实是佩服萧晗的聪慧和魄力。
这木盒光是打造就价格不菲,加上里面的冰块,那些花儿就算全卖了估计也不一定比得上消耗的价钱。要花儿新鲜,路上也不能耽搁,只怕是要快马加鞭的,这骏马也少不得一大笔银钱了。
平常人哪里会舍得,殊不知正是有这份魄力去投入,萧家的花茶以后怕是独一份了。刚开始或许需要去各地采买新鲜的花儿,等花茶渐渐有了口碑,那些花农巴不得亲自送进京城来给萧家卖个好价钱。
又或者在离京城最近的郊外买一个庄子,特地培植一些少见的花儿,供给富贵人家。仔细一想,花茶的前景大好。要是多几种不同类型的花儿,又是不容易炮制的,价钱只怕要卖得更高。
光是想想,徐灵芸就觉得浑身有劲儿了。花茶有她的两份干股,自己更不能光坐着不干活,没帮上萧晗的忙了。
听见徐灵芸的赞叹,萧晗的脸色柔和了一些,只叮嘱道:“别太累了。”
“我会的,”徐灵芸点着头,已经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卷起袖子回后院去尝试炮制莲花的花茶了。
瞧着她跃跃欲试的摸样,完全坐不住了,萧晗忽然问:“不听书了?”
徐灵芸一张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开始纠结了。做花茶很重要,可是昨儿听的游记正到关键处,要是不听,今晚只怕又得挠心挠肺地睡不着了。她想了又想,苦恼至极,恨不得学会分身术,一个听书,一个去做花茶。
春儿抿着唇笑了笑,给自家姑娘解围:“姑娘只管去听书就是了,奴婢看过姑娘炮制花茶的法子,早就记在心上了,姑娘等着奴婢做好过目就是了。”
徐灵芸眨巴着眼,赞许地给春英使了个眼色,又不敢给萧晗留下不干活只想听书耍玩的印象,沉吟片刻,正儿八经地严肃点头道:“春英的主意很好,就这么办吧。”
端砚背过身子,免得憋不住笑,让徐灵芸看出来。
这小姑娘装作老成的摸样,圆圆的小脸板着,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有趣来。难怪大少爷喜欢逗徐灵芸,确实是个可爱的姑娘。
萧晗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髻:“先换药,再念书。”
徐灵芸乖巧地点头,伸出了包扎好的右手。
一层层的白布小心揭开,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一股子清淡的药香飘来,隐约能看见新长的粉色嫩肉。
春英不忍去看,又止不住想要看,小脑袋扭来扭去,看得端砚发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妮子得把脑袋给扭掉了,便小声道:“别怕,姑娘的伤口已经好多了,再过几天出门,也是不妨事的。”
“那就好,”春英长长地吁了口气,这阵子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
萧晗拿出瓷瓶,一点点用指腹将药膏在徐灵芸的手背上抹开。伤口些微的搔痒被清凉覆盖,舒服了不少。新长出的嫩肉敏感,被萧大少温热的指腹摩挲着,酥酥麻麻的,徐灵芸忍不住红了脸。
“大少爷,差不多就好了……”
萧晗瞥了她一眼,道:“这药不仔细推开,药效要差一些。”
为了能去敬和山赏花,徐灵芸只好忍了,憋得一张脸通红的时候,萧晗总算停下来了。
等着药膏吹干的一会儿,萧晗拿起游记,打开昨儿看的那一页,低声又念了起来。
徐灵芸渐渐又入了迷,哪里还记得刚才的窘迫,只赞叹着府外世界的奇妙,每一次读着这些游记,总有不一样的感觉。
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密林,也有犹如世外桃源的蓬莱岛,还有荒凉霸气的大漠,更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她想着有一天,自己要是能看到这些奇景,真要死而无憾了。
徐灵芸只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法潇洒地背着包袱,走遍天涯海角,亲眼看到这些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观。
今儿这一篇,说的便是旅人曾在大海中看到人身鱼尾的怪物,声音犹如天籁。只是心神不稳的人,很容易被美妙的歌声迷惑,然后坠入海中,或是成为怪物的食物,或是变成怪物中的一员。
如此稀奇古怪的事,让徐灵芸听得一惊一乍的,不知不觉手背上的药膏就干了,萧晗放下游记,伸手替她换了一块干净的白布细细包扎好。
刚包扎完,就听见门外春英吞吞吐吐地说:“姑娘,三少爷亲自送汤水来了,奴婢实在拦不住……”
徐灵芸想起执着得跟头牛一样的萧映,就忍不住头疼。自从他不小心误伤了自己,就每天变着法子讨好她。
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喜欢做花茶,就千方百计地寻到,送来少见的木犀花。徐灵芸知道这花价钱不菲,便想着婉拒,谁知萧映的小厮直接把花放下就走了,说是三少爷的吩咐他们不敢不从。
这霸道的摸样,不愧是萧府的小主子,跟大少爷简直一模一样。然后接下来的几天,萧映就换着花样送礼物。那天的木犀花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惹得三少爷兴趣浓浓,总是四处寻来稀奇漂亮的花儿,一股脑都送到院子来。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徐灵芸准备建一个小花园呢。
如今后院放满了花儿,实在要放不下了,偏偏春英又拦不住萧映。恰好萧晗在,徐灵芸打算跟他婉转地诉苦:“误伤我的事让三少十分不安,便送了不少花儿到院子里,只是后院不大,实在放不下了,大少爷你看……”
萧晗微微颔首,放下茶盏起身道:“这事不急,让端砚去说一声便是了。”
见大少爷起身,徐灵芸急忙问道:“大少爷要回去了?”
今儿才念了一篇,她实在没听过瘾,着实不想萧晗那么早就走。
话音刚落,徐灵芸便恨不得咬断舌根,自己倒是任性了。萧晗素来忙着,每天抽半个时辰已经不错了,哪能真的天天都费半天功夫在这里?
还没等她开口表达歉意,谁知萧晗又坐下了,道:“叫三弟进来喝杯茶,当面道一声歉就足够了,没得日日来打扰。”
萧映苦着脸进来的,没想到萧晗也在,他真是来得不是时候:“大哥……”
萧晗看也不看他,语气淡淡的:“那些字帖,你都写好了?估摸着你要多费点功夫,看来还是我低估了三弟。”
他就是趁着这点子功夫溜出来的,哪里真能把两大箱的宣纸写完,这阵子为了到处寻罕见的花儿,更是连毛笔都没拿过,只怕还没写到十张大字,脸色都要青了:“大哥就饶了小弟吧,那么多的宣纸,怕是没三五个月都写不完的。”
“三弟这般清闲,我还以为你写完了。”萧晗终于抬头看他,脸上不见喜怒,反倒让萧映心里七上八下的,更是惊悚。
“大哥,我错了,这就回去闭门写字!”他又给徐灵芸作揖,瞧见她手背的伤口包扎好了,歉意道:“徐姑娘,上回真是对不住了,那些花儿是赔罪,还望你喜欢。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跟大哥说也是可以的。”
说完,萧映在萧晗的目光下灰溜溜地走了,就差没抱头鼠窜。
大哥的眼神实在渗人,只怕这回是狠狠驳了他的脸面,萧映后悔得不行,怎么就掐着这个点来找徐灵芸,被萧晗抓包了呢!
终于让萧映打消了继续送花来的念头,徐灵芸终于松了口气。只是瞅见萧映看见萧晗,就一副老鼠碰着猫儿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三少爷真是……有趣得紧。”
她说完,又觉得“有趣”二子来评价萧府的少爷似乎不太妥当,便又道:“三少爷出外多年,没想到性子还如此率直。”
或许以后有机会,找萧映说说府外游历的事,估计比游记里写下的更为真实和精彩。
“今儿就到这里吧,”萧晗合上游记,率先起身便要离开。
徐灵芸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萧大少不高兴,便有些惴惴不安,更担心他明儿就不来了,低着头几次想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多错多,娘亲教训得真有道理。
她与萧晗熟悉了几天,倒是由着性子,变得有些太随性了一点。
见徐灵芸一脸惶恐不安,萧晗顿住脚步,伸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临时想起有些事要去书房处理,明早我再过来。”
徐灵芸这才缓了缓脸色,送他到远门,直到萧晗走远了,才慢吞吞地回到后院,反复琢磨着刚才的话,哪里有不妥当的地方。
想来想去,没想出头绪来,她揉着额角,只觉萧晗的心思真是太难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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