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干人等终于走了,徐灵芸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本绷直的腰板霎时软倒下来,没骨头似的趴在软榻上。
春英还心有余悸,以为大太太寻来,便是要借此事找自家姑娘的麻烦。幸好只是问一问,并没有为难的意思。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叹气道:“华家太太那性子,只怕要闹到萧老爷跟前去的。”
华家那位太太的性子泼辣,尤其把聂睿羽看做眼珠子一样,就等着他光宗耀祖,如今无故被萧老爷揣伤,哪里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徐灵芸摇摇头,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二少爷也可怜,无辜受了鱼池之殃。”
不过一时经过,好心上前去劝一劝哭着的余雅晴,却被失手推入湖里,险些淹死,萧昭也是够倒霉的。
春英嘟着嘴,皱眉道:“最无辜的难道不是姑娘?好好出府赏花,还没开始就伤了脚,然后二太太又遇上了聂睿羽惹得萧老爷大发雷霆,如今连二少爷落水的事都要赖在姑娘的身上……”
徐灵芸也是担心:“不知道娘亲那边如何了?”
夏草不敢随意走开,春英的双脚也还没好,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人去打听,她心里乱成一团麻,不由有些烦躁。
“姑娘莫急,听夏草说了,二太太不会有事的,萧老爷也舍不得她有事。”春英挪了过来,柔声安慰着徐灵芸。
徐灵芸点头道:“希望如此……”
果不其然,夏草很快便过来了,笑道:“是二太太让奴婢给姑娘传话,让姑娘莫要忧心了。萧老爷已经消了气,正打算带二太太回府。”
闻言,徐灵芸诧异道:“婶娘不是闹着要萧老爷还她一个公道,这就消停了,让萧老爷离开敬和山?”
按理说,婶娘就算是在寺庙大门口撒泼打滚叫骂,素来为了争一口气,脸面都可以豁出去的,怎会轻易放过萧老爷?就算不能送官,只怕也要讹一大笔银钱才是!
夏草眉开眼笑道:“华夫人确实闹到萧老爷跟前了,也不知道萧老爷低声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脸色都白了,没再闹,带着聂公子就回华家去了。”
“真是如此?”徐灵芸完全惊住了,萧老爷果真厉害,竟然简简单单就摆平了华家那位泼辣的婶娘。
春英也怔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位余姑娘呢?”
夏草不屑地答道:“说是正伤心着,泪眼婆娑以为二少爷是登徒子,惊慌失措的时候把二少爷推入湖里的。哭得跟泪人一样,大太太哪敢再问,便让华夫人也带着余姑娘走了。”
真是胡扯!二少爷相貌堂堂,又好言好语相劝,没动手动脚的,怎么就变成登徒子了?
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举止粗鄙,又不懂礼数,哪像是大家闺秀,还敢张口就污蔑二少爷?
瞧着夏草气愤的摸样,徐灵芸摇头,关切地问:“二少爷醒了吗?”“还没,大夫说得明天才能醒来,阮姨娘便留在厢房里守着,打算在庙里过一夜。”夏草瞧着徐灵芸的脚伤,这回出来原本高高兴兴的,倒是闹得一团糟,没能好好赏花,反而惹出了一堆麻烦事来。
徐灵芸皱眉,淡淡道:“麻烦夏草帮忙收拾行装,待会我们就回府去。”
春英吃惊道:“姑娘不留一夜,明儿去赏花了?”
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徐灵芸无奈道:“还赏什么花,萧老爷、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回去了,我们留下来做什么?”
夏草深知她是在避嫌,萧昭昏睡而留下,若果徐灵芸还不走,只怕阮姨娘心里更不舒服了。没有萧老爷和大太太在,又没二太太撑腰,谁知道阮姨娘会不会趁机为难她?
就算只有一晚,也得够呛。
夏草麻利地收拾好笼箱,没多久就整理好了。
春英惋惜道:“坐了那么久的马车出来赏花,笼箱都没打开几个,就得完完整整地回府去了。”
夏草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就知道玩闹,可怎么尽心伺候姑娘?以后还有机会的,就别让姑娘更难过了。”
春英连忙捂着嘴,歉意地看了徐灵芸一眼。这回出府,能和二太太一起赏花是姑娘最期望的。可惜到头来,被闹得连走动都不行,只能打道回府,心里怕是更伤心的:“姑娘,奴婢……”
这声“奴婢”一出口,徐灵芸就忍不住笑:“好了,赶紧跟大太太禀一声,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大太太听说徐灵芸要跟着回府,没多说什么,只派了语琴过去帮忙,留了一辆马车给她。
阮姨娘还想夜里等萧老爷和大太太都不在,好好跟徐灵芸谈一谈。没想到这丫头倒是聪慧,生怕她来找麻烦,转身就跟着大太太逃回府了。要不是萧昭晕迷不醒,她也得跟着回府抄写五十遍的女驯。自从阮姨娘嫁入萧家,还从没试过被罚抄,这简直是硬生生打她的脸,说自己连新嫁妇的品性都比不上,要重新学一遍女驯!
光是想想,阮姨娘就恨得咬牙。
她跟徐灵芸这个账,迟早得清算清算!
至于那姓余的丫头,更是该死!
“朱嬷嬷,那臭丫头可打听清楚了?”
朱嬷嬷叹了口气,小声答道:“那丫头有个厉害的爹,是有名的大儒。家世或许一般,却是读书人崇敬的先生,不好下手。”
都说最无用的是读书人,但是他们那张嘴和笔下的文章就能活生生弹劾掉一品大官,最是不能得罪。
阮姨娘心有不甘,拍案而起道:“难道就这样放过她?昭儿也白白受苦了?”
“姨娘莫急,奴婢还打听到一事。”朱嬷嬷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阮姨娘一听,不由笑了:“这丫头也是个不知廉耻的,居然在大街上就跟大少爷拉拉扯扯的。还是什么大儒的女儿,书到念到哪里去了,怕是连女驯都没看过吧?”
她眯起眼,脸上洋溢着愉悦至极的笑容,退下手腕上的老翡翠镯子,递给了过去:“朱嬷嬷做得好,这是赏你的。”
朱嬷嬷推让了一番,这才感恩戴德地收下。
阮姨娘笑道:“让一个姑娘家最痛苦的,莫不是心上人娶了别人,自己却嫁给一个心里有其他人的夫君。朱嬷嬷,这事……就交给你了。”“是,姨娘。”她稍稍一提,朱嬷嬷已经明白了阮姨娘的用意,也跟着笑了起来:“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让那姑娘好好吃些苦头。”
要不是护院恰好经过,萧昭或许就得莫名其妙地死在寺庙偏僻的湖水里。阮家对萧昭的期望极高,就等着他高中了,要是突然就这么没了,还不得扼腕痛苦?
朱嬷嬷也是极喜欢这位二少爷的,心里对余雅晴恨得要命,自然不可能对她心慈手软了。
徐灵芸被夏草搀扶着出门,疼得脸色都变了。
春英心疼道:“姑娘,要不叫一个粗壮的婆子背着你上马车,没得让伤口又裂开了。”
以为只是小伤,没想到歇息了小半天还那么疼。徐灵芸皱着一张脸,就见萧晗大步走来。
端砚在他身后探出头来,笑道:“幸好来得及,没让徐姑娘久等了。”
萧晗上前,熟门熟路地打横抱起徐灵芸,见她脚上包扎好的白布渗出一点殷红的痕迹,便低头瞥了她一眼:“再乱动,就禁足一个月。”
徐灵芸苦着一张脸,上回不过伤了手背,就在院子里禁足休养了半个月。这次只是脚底出了水泡,禁足一个月会不会太久了?
这样下去,她得多久才能去临风院听韩先生的课?识时务者为俊杰,徐灵芸立刻换上可怜巴巴的表情,泪汪汪地看向萧晗:“大少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嗯,听话就好。”萧晗索性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腾出一只手轻轻拂过徐灵芸的发髻。
徐灵芸无奈,她又不是三岁稚儿,怎么萧晗总喜欢用这种哄骗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不过换了姿势,她感觉有些尴尬,底下有力的手臂托着自己的臀部,又硬又热的,让人丝毫不敢动。又因为不稳,上半身歪在萧晗的怀里,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实在亲昵得过分,便道:“大少爷,叫婆子来背我就好……”
被萧晗凉凉地瞧了一眼,徐灵芸立刻住了声。
端砚帮忙拿着贴身的小包袱,夏草搀扶着春英便出了院子。
马车等在寺庙外,夜幕低垂,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四处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虫鸣之声,有种说不出的宁静怡然。
徐灵芸原本纠结的心情因为这份静谧逐渐轻松了一些,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在这处生活,只怕很难不静心。”
端砚却笑着接话道:“要不然,也不会在此处建寺庙了。”
不是一个能静心的地方,断绝红尘喧嚣,又如何能让清修之人真的沉下心来修行?
萧晗目不斜视地潜行,忽然开口:“你喜欢这里,可以下回来住上几天。”
徐灵芸摇摇头,叹息道:“心有牵挂,就算是再清净的地方,也很难真的静下心来。”
她心里惦挂着华月喜,又哪里真能逍遥自在?
即便是以后几年,自己真的出嫁了,徐灵芸都希望能嫁到京城附近,好经常打听到华月喜的消息。
这世上,最让她牵挂的人,便是华月喜了。
萧晗脚步忽然一顿,抬脚走向另一处小门。夏草一愣,正要扶着春英跟上,被端砚笑着拦下了。
“别担心,大少跟徐姑娘去去就回,我们先把笼箱安置了,春英也走不了多久,别让她伤上加伤了。”
听罢,夏草担忧地瞥了眼远去的两人,春英小脸发白,倒是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容。
她仔细打听过了,穿过那小门,沿着走廊,便是桃花林了。
姑娘不得已急着回府,以后不一定能常常出来,大少爷这是不想她有遗憾,特地再带徐灵芸去赏花呢。
闲杂人等自然不能打扰他们两人的,春英便拽了拽夏草,哭丧着脸催促道:“姐姐走快一点,我脚好疼啊。”
夏草无奈道:“既然疼了,怎么还要走快一点?”
春英皱着脸,答道:“姑娘说了,长痛不如短痛,走快一点,自是能疼得少些。”
端砚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丫头真逗,走得快了,时辰是少了些,可是就不想那伤口会更疼一点?”
春英一脸茫然,姑娘说得自然有道理,可是端砚说的也没错,到底哪个才是对的?
被她这一闹,萧晗和徐灵芸早就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小门里。夏草无法,只好先带着春英到马车等着了。
徐灵芸起先并不知道萧晗要去哪里,见端砚带着夏草和春英往别的方向走,不由急了:“大少爷,我们……”
“傍晚的桃花,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萧晗低声打断了她,声线里含着一分笑意。
傍晚的桃花?
徐灵芸一愣,倒是有些期待起来。
远远望去,暮色中,晚霞尚未褪尽,犹若铺洒在林子里,一片片金色的光芒,给桃花染上了绚烂夺目的颜色。
一朵朵花儿,仿佛沉浸在金色的柔和光芒中,美不胜收。
徐灵芸只要一伸手,就能碰触到枝桠上盛放的桃花。她的指尖轻轻一触,花瓣便落了下来,指头上也沾染了一丝清香的金色粉末。
微凉的清风中,阵阵花香扑面而来,花瓣簌簌而下,落满了肩头和发梢。
等风儿停下,徐灵芸瞧着满身是粉色花瓣的萧晗,忍不住笑出声来,捂着嘴道:“大少爷今儿只怕不用带着香包,都能满身的香气逼人了。”
瞧见他乌发上沾着的花瓣,徐灵芸低下头,伸手把花瓣一片片摘下来。萧晗的发丝带着凉意,却比想象中柔软。
不知不觉挑得入神了,冷不丁萧晗微微抬头,两人的脸便离得近了,几乎要鼻尖碰着鼻尖,灼热气息萦绕,让徐灵芸不自在地撇开了脸:“大少爷的发上已经没有花瓣了……时辰不早,莫要让春英他们等久了。”
“让他们等着便是了,”萧晗把她抱上不远处的石桌,弯腰轻轻托起徐灵芸受伤的一只脚,解开了包扎的白布,仔细看了看。
徐灵芸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窘迫,想要从萧晗的大手里抽回自己的脚,却没能如愿,便嗫嚅道:“伤口不好看的,别看了……”
水泡戳破后的摸样,哪里会好看,跟何况泡了汤药,残留着黑漆漆的颜色,更是丑陋至极。
“不妨事的,”萧晗从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巾,仔细擦去脚底余下的药汁,用药膏一点点抹上。
脚底下一股子熟悉的清凉感觉,徐灵芸没想到萧晗居然随身带着上回用过的一流伤药。
伤口没有徐灵芸想象中那么难看,萧晗走南逛北,刚开始也不是就厉害的,曾有过好几次水泡。用针戳破后,只留下一个个小小的红印子,衬着她白净的小脚,倒是有些碍眼。
把另外一只脚上好药后,萧晗没急着放下。徐灵芸的脚很小,他一巴掌就能握住,白里透红,很是好看。
他眼尖地瞥见脚踝上的几道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伤痕,问道:“这里哪里弄的?”
徐灵芸正被那只大手握住小脚,脚底暖暖的,渐渐变得灼热,似乎要烧起来一样,脸颊露出几朵如朝霞般的晕红,听见萧晗的问话,不由一怔,小声道:“小时候调皮留下的伤痕而已,二太太给我上了药,如今便不大能看出来了。”
这话萧晗却是不信的,姑娘家最是重视自己这一双脚,哪里会轻易弄伤?徐灵芸素来乖巧懂事,哪里真是不知轻重的?
他的指腹在脚踝上摩挲了两下,被华月喜及时上药,还能留下痕迹,只怕当年伤得并不算轻……
徐灵芸看出萧晗的不信,低下头,声音越发低了:“小时候鞋子不多,怕弄脏了,就做了草鞋来穿。”
她出门总是要见人的,哪里真能穿着破破烂烂的鞋子,没得让人笑话华月喜连一双鞋子都买不起。
在华家做家务时,徐灵芸便换上自己做的小草鞋,小心收好了绣花鞋。刚开始穿不习惯,又不懂先把草泡软了,便磨得脚踝全是伤痕。
她还记得当时,华月喜冷不丁发现了,哭得不能自抑,擦干眼泪,拿着劈柴刀跟婶娘大闹一场,弄得邻居街坊都知道了,逼得婶娘掏钱买了伤药和一双新鞋子才肯作罢。
不过至此之后,两人的关系更是达到冰点,连那点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做了。
萧晗倒是听出了言外之意,徐灵芸在华家的生活并不好,他隐约是知道的。如今却觉得,只怕要更差一些。
他把药膏又在脚踝上涂抹了一番,轻声道:“回头我去寻一寻,能让旧伤去掉的药膏,叫人送去给你。”
徐灵芸双臂抱着腿,把小脚往裙摆里一缩,遮掩住后才皱眉道:“这伤痕真的那么难看?”
听着萧晗的意思,似是嫌弃她脚上的伤痕太多。姑娘家,就算再厉害,也要受不住。
“不难看,就是伤痕留着太碍眼了。”萧晗一本正经地回答,倒是让徐灵芸不好意思了。
“那就……麻烦大少爷了。”
萧晗忽然凑过来,一手撑在她的身侧,一手抚上徐灵芸的鬓角,吓了她一跳,僵着身子不敢动了。
他指尖从脸颊轻轻擦过,落在鬓角,指头微微一拂,一片花瓣便落了下来。原来是刚才在树下,让花瓣沾上了。
余温还残留在她的脸颊上,徐灵芸小脸微红,低着脑袋,不敢再看萧晗。石桌不大,她的身子似乎被禁锢在萧晗的胸前,冷凝的气息萦绕在侧,让自己有些微的不安。
似乎两人的关系,渐渐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这让徐灵芸心底深处,有种说不出的忐忑和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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