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勖点头:“也是,皇上最大,他老人家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过这些日子火器监紧锣密鼓的在造火器,恐怕最少造了有万余只火器了。”
茹太素笑着道:“扯淡!就火器监那效率,能造一千只火器都不得了了。”
钟勖噢了一声,又问茹太素道:“大人,您说这怎么就忽然传出来皇孙没死啦?”
“这是哪门子邪风刮过来的,皇爷知道还不大发雷霆啊?”
茹太素笑笑,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钟勖:“这谁知道。”
很显然,茹太素也守口如瓶没有乱说。
钟勖继续道:“话说回来,当年的朱雄焕都死了这么久了,大人,你说会不会是有心人利用此事祸乱朝纲啊?”
茹太素笑着道:“应当不会,宫外这股子风,宫庭内不可能不知道,老爷子既然没有出手,就已经说明一切。”
钟勖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头忽然一震。
户部侍郎是正三品高官,能做到这种掌实权的官,几乎官场上的任何一句话,对他们来说都能揣摩出更多的讯息。
茹尚书说老爷子没有出手,换言之老爷子是知晓的,在换言之,这股子风,源头会不会就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老爷子那么护犊子的性子,有人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拿他老朱家的后人开玩笑。老爷子纵容此事成风,就说明老爷子是默许的……嘶!
看来这不是空穴来风啊!
傍晚,霞光轻轻的洒落在地上,映出了一片的红艳。
朱雄英正在为户部人才发愁,双手托腮的坐在书房的案牍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将嘴巴中咬着的毛笔拿下,提起袖笼,轻轻的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门被轻轻推开。
“大孙,写啥呢?”
朱雄英回头看着朱元璋,示意朱元璋过来。
“老爷子,您看看。”
朱元璋有些好奇,走到案牍旁边,拉了凳子坐下。
“累进税率?这是啥?”
朱雄英道:“增收的一种商业税。”
朱元璋有些疑惑:“商税就商税,累进是个啥意思?”
朱雄英解释道:“在商业这个大框架下,尽可能的实现税收公平。”
“譬如老爷子和我都是经商的。”
“老爷子做小本生意,一月只有一百二十两收入,那么如果我将商税按照三十之一来征收,老爷子是不是就要交四银子的税?”
朱元璋点头:“然后呢?”
朱雄英道:“再比如我一个月有一万二千两收入,那么再按照三十之一来征收,是不是只要交四百两?”
“对一个收入过万两白银的商贾来说,仅仅交四百两税收,是不是少了?”
“如此一来,穷者更穷,富则更富,国家的税收结构是不公平的,因为如果一视同仁,就是在优待富贾。”
朱元璋咂摸咂摸嘴:“有道理,然后呢?”
朱雄英道:“累进税率就是给他们划档,比如当收入高于一万两,税率就不在三十而一,应当按照十取一来收,这样一万两收入就需要交一千两……”
朱元璋愣了愣,等朱雄英说完,他才明白朱雄英的言下之意。
“有点道理,如此一来,倒是能缓解商人阶级之间的矛盾……额!”
朱元璋再次愣住:“好小子!你将爷爷都绕进去了!如此一来,你非但让交趾商人阶级之间稳住了,还将农人阶级也稳住了!”
“在发展商业阶级之前,就开始征收商业重税,就是让农民阶级看到均衡,同时也让商人阶级内部看到均衡。”
“按收入档次征收商税……妙啊!高,着实高!”
“你小子,聪明是真聪明,这脑瓜子比咱灵活!”
朱元璋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朱雄英的目的是什么。
刚开始他还没觉得什么,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忍不住交口称赞。
沉默了一下,朱元璋道:“可是如何把控商人的收入?你总不能让他们如实上报吧?”
商人驱利,朱元璋一直不信任商贾,指望这些见利忘义的人如实上报收入,根据如实收入上报的课税司,这不现实。
朱雄英也在思考这件事。
实际他已经大大简化了交趾税收架构,要按照后世的税赋,是需要按照收入抛开成本之后的净利润缴纳税收的。
但朱雄英,就是怕税赋的架构太复杂,难以征收,所以才一刀砍了,直接按照收入征收。
税收的过程是不断的完善过程,只要财政班子搭建出来,一定会有人不断发掘税收漏洞从而加以改善。
无论如何,在这个时代,首次提出累进税率的概念,这已经是足够划时代的。
要是不然,朱元璋也不会如此惊讶。
朱雄英挠挠头:“我也正在想这茬事,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立法。”
“可惜这又涉及到了刑部,还有这种税收还需要户部给以完善……哎,掣肘太大啊!”
朱元璋默默看了朱雄英一眼,心里无比震撼。
现在能阻止这小子发展的,已经不是其他问题,而是权柄了!
换句话说,这小子需要一样东西,将他所有的眼光战略支撑起来,而这种东西……就是皇权!
只有站在权力巅峰,他才能更好的调动六部合作。
“刑部、户部……成!”
“这事你且莫要烦心,咱回去给你说。”
朱雄英一喜:“那就多谢老爷子了!”
朱元璋笑着道:“你恐怕就在等着咱说这话呢吧?前面和咱说了那么多,都为了推出这些。”
“哼!今天朝会,蓝玉推进开海的事,是不是也是你算计的?”
朱雄英挠挠头:“凉国公上疏了?”
朱元璋嗯了一声,道:“你不是想让郑和去推进开海之事么?为何最后让兵部捡了便宜?”
朱雄英不以为意,“故意的。”
朱元璋呆呆看着朱雄英:“咱就说么!为啥蓝玉那么轻而易举就妥协了,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朱雄英点头:“嗯,兵部派出去的人,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失败,那时候才是真正开海的时机。”
“兵部失败?怎么可能?你小子胡扯呢吧?”
朱元璋饶有深意的道。
朱雄英笑笑:“这个……反正海上不是老爷子和兵部想的那么简单,没有绝对信念的人,很难支持海上的生活。”
正在祖孙说话之时,外面忽然传来迅速的脚步声。
蒋瓛拿着该有加急印章的文书进来,走到朱元璋身旁,小声说道,“左都御史的信件。”
霎那间,朱元璋身上那股慈祥老人一般的平凡褪去,迅速转成铁血弑杀的帝王,眼神锐利如刀。
“给咱看!”
“呵!”只听冷哼一声,朱元璋满脸冷笑。
“老爷子,怎么了?”朱雄英问道。
“左都御史传来东南的消息!”说着,朱元璋仰头大笑,对朱雄英道,“还真被你说中了!”
“大孙!爷爷教你处理过官吏,可却没教你怎么血洗大明官!今天爷爷教你血洗东南!”
一股冷冽的霸气,陡然从朱元璋口中说出,声音中带着无限愤怒!
朱元璋脸色阴沉,朱雄英心里暗道:恐怕又有人要遭殃了!
蒋瓛冷汗涔涔的自觉退下。
他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是这对爷孙的时间。
东南的官场和商民,究竟会死多少人,完全都在这对祖孙的一念之间。
这一老一少,一言能决定千万人生死!
等蒋璈离去,朱元璋才看着朱雄英,将左都御史暴昭的奏疏冷冷掂量着递给朱雄英。
“大孙,你看看。”
朱雄英嗯了一声,接过暴昭的文书,小心翼翼的翻着,瞬间,朱雄英的双目便瞪大起来。
上面写的文字,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查处,嘉兴县林氏家族暗中勾结倭奴,藏匿倭奴,泄露军情秘密,致明军挫败。”
“查处,嘉兴县主簿联合林氏家族,走私大明瓷器、茶叶、丝绸于海外,共获利三十七万两白银有余。”
“查处,海盐知县卖备倭军布控秘密给倭寇,此外,海盐村落百姓之伤亡,非倭奴所致,实乃县衙自导自演……”
等朱雄英看完,已经面色铁青。
“畜生!”
朱雄英面上升起几分火气,“海盐县衙是不是找死?他们就不怕么?”
本来以为海盐村落的百姓伤亡是倭奴造就的,可谁能想到,居然是当地县衙导演的一场戏,真正杀伤村落的不是倭奴,竟是自家人!
这简直伤心病狂!
朱元璋冷笑:“怕他们就不会干了!”
“咱天高水远的,他们以为皇帝看不到东南!”
“咱贪八十文就要剥皮实草,可依旧有许多人记吃不记打。”
朱元璋看了一眼,道:“大孙,咱皇帝也有管不到的地方,看不见的东西,大明的天下太大了,想挑起这个梁子不容易。”
“咱越是高压对待贪污,可却依旧堵不住人心这种可怕的东西啊!”
朱雄英很想说,自家爷爷,给大明官吏的俸禄太低了,在他们权柄和收入不对等的情况下,贪污是正常现象,不贪污才真不正常了。
譬如一个官吏,成天看着几万几十万两的白银从眼前过,而他自己一年的俸禄只有七十两,他能不动心么?
小贪之后就是大贪,大贪之后是巨贪,人心对财富和权力的欲望只会滋长,不会浇灭。
所以久而久之,贪腐之风盛行。
这可以理解,最起码朱雄英能理解。
但朱雄英不能理解的是,这群伤心病狂猪狗不如的东西,居然假扮倭奴,将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同袍,自己辖下的百姓!
这简直就是畜生,是败类!
顿了顿,朱元璋目光凌厉的道:“怎么处理?!”
朱雄英咬牙:“杀!”
朱元璋再次问道:“怎么杀?”
朱雄英冷冷的道:“嘉兴林家商人,交给浙江按察使司,查明罪证之后,以通倭祸国之罪,屠其满门!”
朱元璋暗暗点头。
小家伙,杀人的手段日长了!
“灭门不够,宜诛其九族!”
朱元璋补充!
对商人,朱元璋给予的惩罚,一定是最重的!
朱雄英此时到也没有丝毫同情,继续道:“至于海盐和嘉兴两县的知县和官府,由都察院押回应天,让三法司会审,该杀的杀,该灭族的灭族!”
朱元璋呵呵笑着,缓缓摇头。
朱雄英想了想,开口道:“老爷子,怎么了?”
朱元璋道:“杀官,不是这么杀的。”
“两个知县才有多大的权柄啊?没有人袒护着他们,他们敢这么嚣张?”
“这样杀官不行。”
朱雄英愣了愣,似乎觉得老爷子说的有些道理。
两个知县,怎么敢有这么泼天的胆子。
况且,浙江之地的势力错综复杂,保不齐还有人在后面撑腰。
朱元璋道:“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要先押到应天了,将他们抓到浙江按察使司,只要他们活着,就有人不安。”
“暴昭在浙江,可以牵扯出更多更多的人出来,大孙你看着吧,顺着这两条线,能吃到更多更多的大鱼!”
说着,朱元璋缓缓抬头,有些忧心忡忡的道:“咱怕的是,恐怕浙江的大半个官府已经烂了,要真是那样,杀官是需要有个度的。”
朱雄英不解的道:“难倒还要留着他们继续胡作非为?”
朱元璋叹口气:“在没有确定权力交接,没有足够的人手能接替浙江的官衙系统之前,不能一刀砍了。”
“咱还需要他们在江浙办事,需要他们治理浙江,所以不能让那里的官衙系统瘫痪了。”
“所以有一部分人,是不能处理的,但账,要记着!等权力交接完毕了,再秋后算账!”
他看着朱雄英,语重心长的道:“大孙,你懂了吗?这才是杀官的道理,有些人能杀,有些人要立刻杀,有些人要拖着杀!”
朱雄英似懂非懂,他真想不到,这杀官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在里面。
不过很快,朱雄英就想明白了。
朝廷每三年才能出一百多名进士,而大明的官位实缺实在太多,这些新进的进士,不能立刻外调为官,需要培养。
国朝培养人才不容易,培养封疆大吏和各地方机要衙门的官更加不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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