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个铁板,大可以将鱼肉片下来,一片一片摆上,慢慢灼烤,必然滋味更佳,但身后还有一条虎视眈眈的青蛇呢,花满溪实在也没有那个精力和情调了,等她弄完几条大鱼之后,青蛇蜿蜒着又游了过来,缓慢地伸出信子,舔了一口那烤鱼,随即张开大口,将整个烧烤的木架子都吞了下去。
不过片刻之后,那些木头都被吐了出来,青蛇悄无声息地游回水中,似乎并没有饱足的意思,而是将头深入水中,咬住了好几尾鱼,又把它们叼起来,全部吐在岸上。这个动作十分人性化,让花满溪有些吃惊,她下意识地看向男人的方向。
男人微微一笑,十分自然道:“太好了,把你捆回来是对的,好啦,你就留在这里,以后给我烤鱼吧。什么时候阿妈不喜欢吃你的东西了,我就把你放走。”花满溪微微一顿,并没有说话,心里却道,若是不喜欢了,恐怕我连一条小命都保不住了。
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他只一笑,潜入水中,就去寻那青蛇,遥遥地留下一句话来:“对啦,我叫无鸾,红鸾的鸾。”
花满溪暂时安生了几日,只是不能离开后山这一块儿区域,偶尔的时候,也会有几个女子或者男人过来,他们好像都对无鸾非常忌惮,也不敢多说。不过在花满溪的苦苦恳求之下,一个较为心软的大婶子,偷摸着告诉了她一些情况。
大婶子跟她言说,这儿说白了,就是个土匪窝。这一带山峦起伏,又富足的很。地方官捞足了油水,对一些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背地里,恐怕也跟这些土匪有所往来。这一带的势力里,共有三个较大的山头,无鸾所在栾云山,就是其中的一处。据说他是个孤儿,天生与蛇为伍,一起长大。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得了势,那条蛇愈发庞大起来,却一直不离不弃,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最可靠,绝不会背叛的下属。他虽然性格孤僻古怪,但很少愿意和下属们交流,众人也就勉强能够忍受。再说了,就算是想刺杀他的人,也得掂量掂量,要是输了,是不是要被那蛇活活吞了去。一想到这里,就遍体生寒,赶紧打消了这个主意。
花满溪心里发愁,但又明白了一点,无鸾对那青蛇倒是很看重,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掳掠了她,但应该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也没什么顾忌。现今的情况,她唯有照顾好自己,静静等着碎叶的消息。她相信淡云他们的运气,至多遭受一番折腾。想到这里,她也勉强按捺下焦躁之心,静静地在这山寨里,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起眼的人。
自打嫁给徐锦非以后,也过了一段算得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虽然说玉食是自己做的吧,可环境也舒服了不少,如今骤然到这山中来过活,睡硬床冷裘,花满溪居然也有点不习惯了。她心里苦笑一声,暗道好事多磨,凡事多折,至少有一点还值得庆幸,她是无鸾带回来的人,这山寨之中,尽管男人扎堆,也没有几个敢对她动手动脚的。
当然了,山寨里也辟有一小块特殊的棚子,住着一些女人,她们尚有几分姿色,平日里也不用干活。只是每到一些日子的时候,就得出去卖笑逢迎,讨几位寨主的欢喜。无鸾对于这些看得很淡,但也很不讲究,看上了谁,就会直接把人带回去,第二天了,又毫无感情地让人哪儿来,哪儿去。
几位寨主对此有不小的意见,总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的,一吵起来,就是谁也不服谁的,乱哄哄闹成一团,与平日里出去劫掠的模样,极不相同。关于这一点,无鸾是管的堪称严苛的,不管你私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模样,只要兄弟们一起出去做买卖,就得闭嘴,听话,老实动手卖力气。
起初自然也有人不服,无鸾夜里动了手,第二天,十几颗头颅悬在大帐前面,也就没有人,再敢说什么了。无鸾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好,很舒服,至于别人舒不舒服,他完全管不着,也完全地不在意。他活成了个没心没肺的冷血东西,唯有跟那条蛇最亲近。近来二当家闲的发慌,说是请了个戏班子来耍耍,他没说好,可心里头也有点儿好奇。
在他断层式的记忆,堪称古早的童年时代,完全没有普通孩童的天真烂漫,只有在山野里,像野兽一样活着的经历。后来他当了个山大王,抓着了一个白面书生,教他讲话,还有一些道理。教完了,就把他埋在河边上,无鸾觉得那儿风景不错,还有些花草。
对于新来的花满溪,无鸾抱着一种欣赏的观望态度,觉得她很稀奇。很奇怪,他心中全无什么男女之念,就是纯粹地觉得好玩,因为他对自己,还有个死规矩,凡是嫁了人的,或者是心里真有了人的,他不碰,也不弄。他对纯粹的东西都很尊重,因为人是个脏东西,越长大,越容易活得污浊,且伤痕累累,泥沙满身。
他成天闲的没事,抓一把瓜子,看花满溪和一些寨子里年迈的妇人说话,看她煮剔透的饭和菜,或者插着一支草钗子,认认真真在树荫底下绣东西。她有点儿像一株生机勃勃的花,带着露水与朝气,那么美丽与鲜活,让无鸾觉得新奇和诧异。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可以有这麽多微小的快乐,他就时常苦痛,例如今天的酒还不够浓,姑娘们擦的胭脂,闻起来像是腐朽了的菜叶子。他越是不明白,就越是想问一问。但是对于一个女人,他总是不怎么会开口。而且他认为自己很英俊,虽然他对花满溪没意思,万一人家对他有意思呢?
此刻的花满溪遥遥望着他,觉得此人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不去学变脸,委实是可惜了。趁着这些日子,反倒有了难以想象的清闲。她想着给徐锦非做一只新的荷包,就做青色的,要绣一枝荷花,里面再弄点儿鸿雁游鱼,那相思之情,几乎要浓溢出来。
她这样想着徐锦非,嘴角就流露出一丝笑意,那笑也是暖融的,于是又让今天的无鸾,分外的不解。幸而新的乐子很快就到了,二当家说的戏班子,似乎已到了山门口。
吴老班主站在山门口,那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之前给钱的时候,只说了在山里头,须得多走一段路。他寻思着,也许是什么爱清静的富贵人家,却又想看点儿什么,这才花了大价钱:给的可是别人的两倍!到了这儿,他的心都咯噔咯噔开始狂跳,这寨子十分的耸立,青天白日之下,森严有序,处处乌木,男人们行来走去,都是在盯岗。
这这这,这分明就是个土匪窝嘛!
但都走到这里了,再要逃跑,不说跑不跑得过,到时候人家要是一轮乱箭下来,整个戏班子,还有全部的家底,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了。老班主汗如雨下,一挥手,咬着牙,让后面的队伍排好队,慢慢地进。
最近实在是没有什么大型的商队,二当家正闲的流油,听闻自己看中的戏班子到了,不由心里暗笑。他这人荤素不忌,戏班子里女人不登台是规矩,也是忌讳,可不代表戏班子里没有女人啊,更何况,还有好两个小生,那腰细的,绝了。他想的很美好,但是逢着无鸾也来了兴趣,不得不退避三舍,让他老人家先行观看。
吴老班主颤巍巍,咬牙进了贼窝,发现大家还挺和气,心里便念叨,但愿一切顺利,又照着计划,先演了一出五鼠闹东京,这讲的是一伙武林人士,以往的时候,也很能叫座。无鸾听不懂这咿咿呀呀的词儿,因为是个南调儿,看了不过一刻钟,眼皮都开始打瞌睡。二寨主坐在边上,心里就暗喜。
无鸾不是喜欢撑场面的人,他觉得困了,那就是真的困了,只要等会儿醒了,自己两条腿,走着就回去睡觉了,这下他的机会就来了,还不把这台上台下的美人,都一锅搂了?他心里盘算,越想越喜气。今日里来了戏班子,整个山寨的人也松泛不少,许多人都聚到前面来,要来看一看热闹。
花满溪本来不欲来看这番场景,因为大家都去了,她也许可以悄悄行动,看一看周遭的地形,想一想若是独自逃走,该是个怎么路线。只是那时常一起洗衣服的大婶子拉着她,她也拗不过人家,这便站在一个角落里,看了一小会儿。
台上五鼠互翻跟斗,手拿十八般兵器,十分热闹。花满溪看着其中一人,总觉得有些眼熟,心里就起了一种隐隐的期盼。只是离这戏台子实在太远,再要看清楚就是不能了。何况众人不时就变换位置,晃动身形的,好像一眨眼,又分不开哪位是哪位了。
她没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此刻五鼠之中的老五,凌空一个大后翻,坐在地上就是一个漂亮的劈叉,偶尔间对上了一眼,突然对她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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