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的,山中雾气蒙蒙,一行长安来客趁着大雾进了山。
因为钱树生跟着,所以左丘蓝婵也跟着。
朱无路与江淮跟在后方,一左一右,亲兵营十二军头各有六人在前后。
李乘风这身青衫穿的极其不习惯,先前那身粗布衣裳就舒服,可赵白鹿偏偏不行,昨晚上趁着李乘风睡着将人家的粗布衣裳丢了……只留下一身青衫。
按赵白鹿的想法,她穿什么颜色,李乘风就得穿什么颜色。
进山没多久,便瞧见一处修着军营的山峰。远远望去,这座山三面是悬崖峭壁,只有一面可以登上去,所以这面修建了关卡,凡人只能在这里登山。
李乘风大概散开神识看了看,其余三面悬崖上,有带着机关兽的军士巡查。
走近军营,但在三十丈外,便听见前方有人高声喊道:“此乃禁地,行人绕道!”
赵白鹿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好像都不认识你这个背剑侯哎?”
无声扑动翅膀,蹲到李乘风肩头,以心声说道:“还侯爵呢!都没我这个前锋将军威风。”
李乘风当然不会理会,只是将鱼符甩去,并说道:“我去里面看看。”
领军校尉一见鱼符,立马摆手让手下收回弓箭,大喊一声开门,随后快步下去,狂奔到李乘风面前,双手递上鱼符,沉声道:“属下职责所在,侯爷莫怪。”
李乘风摆手道:“不怪,要留印信吗?”
年轻校尉点了点头:“要的,得留下侯爷官印。”
说话时,已经进了门。
拿起那本记录访客的册子,李乘风往前翻了几页,见近一月根本没有访客,便好奇问道:”谁来都有留印信的吧?“
校尉点了点头,“那时自然,即便是陛下来了,也得留下自用的闲印,这是国师定的规矩。这半年来,只有顾大掌剑与观天院的陈祭酒先后来过,没有其他人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掏出背剑侯印按下个戳儿,随后问道:“前方便是?”
校尉转身取出一枚木头牌子,以一种古怪颜料写上日期与时辰,递给李乘风后才退后一步,抱拳道:“恕属下职务在身不能引路,侯爷与郡主沿着山道往上,便能到门口。一路上若是碰见巡山将士,需要亮出这令牌,他们只认令牌不认人。”
李乘风笑着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谁出的主意?怎么没有大肆推广?”
校尉闻言,神色有些为难,李乘风只一眼,便又问:“顾朝年?”
校尉干笑一声:“是。”
李乘风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倒也没有这么忌讳,说个名字而已,怕我吃了你?行了,忙你的去吧。”
片刻之后,望着登山而去的李乘风一行人,那年轻校尉小声嘀咕:“传说中的李杖,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吓人。”
离得这么近,除却钱树生外,估计都听到了校尉自言自语。
李乘风自己都不晓得李杖这个名声,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军营之中杖毙个人,不是很常见的事儿?
他没忍住转头问道:“江淮,我杖毙的人,多吗?”
江淮还真就仔细想了想,随后答道:“少将军杖毙的人,加上后面两个成了肉泥的,估摸着十三四人吧。”
李乘风点了点头,又问:“不该死?”
江淮闻言,笑道:“后面那两个就不说了,我记得当年有一次,派去南边的一个五人队斥候,因为怕回不来,所以谎报了军情,害得巽字营死了三百兄弟,然后就被杖毙了。反正大多都是这样,有军规,也算不上少将军杀的。”
李乘风笑了笑,又看向朱无路,笑盈盈问道:“此地军营,几个月都没有什么访客,这李杖的名声,又是何处传来的?”
朱无路闻言,刚要开口,却惊恐的发现李乘风在以心声跟他说话:“别一惊一乍的,换成是你,若心中有鬼,会嘴里呢喃?无非是这军营当中有鬼罢了。可这几百号人呢,我们根本无从查起,今夜我们住军营,夜里你带着无声出去逛逛,哦,就是那只山鸡。”
朱无路强压下心中震惊,沉声道:“军营,总要去买菜买肉的,说不定就是那时听说的。”
事实上,这军营,又或是朝廷有顾朝年的人,李乘风没有丝毫惊讶。
作为顾玄风的亲传大弟子,从几岁起就跟着顾玄风,天赋极好,三十几岁便是凝神初期,做了悬剑司大掌剑了。要在悬剑司培植自己的势力,那不容易,毕竟在顾玄风眼皮子底下。但他在这二十余年里要是没在别处下些功夫,李乘风定然不信。
有一件事,李乘风是一直记着的。就是顾朝年求着顾玄风教他可斩金丹的剑术,求了二十余年都没能求来。
其他人里,赵白鹿也就是长着一副旁人没得比的脸蛋儿,在李乘风跟前,她才不动脑子。钱树生根本没听懂,江淮听懂了,不当回事,反正听少将军军令便是。
唯独左丘蓝婵,是越看李乘风,越觉得可怕。喜怒不形于色,要么整日笑呵呵,要么就是面无表情。至于心机,那都不用说了,上次她已经见识过了。
她现在甚至觉得,若想杀李乘风,她真的做得到?
一路走了两刻,遇见了三队巡山禁军,果然是只认令牌不认人,且遇见一队人,领头的就要自爱令牌上划一刀,他们自己还要记。看那模样,别说什么背剑侯了,皇帝都不行。
李乘风不禁一叹:“办法是真的好,那颜料只能存在至多十二个时辰,写的还是当天日期,木牌有暗纹,还被巡山队伍划了印记,想要重复用,根本没可能。便是炼气士,也没办法凭空造物啊!”
赵白鹿嘀咕一句:“南山那处遗迹,都没这地方看得严。”
左丘蓝婵笑了笑,说道:“方才我看了看,这里修为最高的也才灵台后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次赵白鹿倒是没有呛声,而是点了点头。
因为南山那处遗迹,有足足六个黄庭修士的。
几步之后,便到了一处洞穴口儿,李乘风一马当先走入其中,却在门口瞧见一处石碑,上面有刻字,是古时候的文字,在场的人也就李乘风认得出来。
看了一眼,李乘风有些疑惑,照着石碑,念道:“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是在某个古代残篇当中看到的么?
也是此时,无声突然飞到李乘风肩头,以心声说道:“李乘风,这话我听过哎!我见的那个死人,手里有一把无锋剑,剑身刻着你们人族文字,当时国主说刻的字就是你刚刚说的这句话。”
而此时,灵溪也念道:“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
李乘风询问道:“你知道?”
可灵溪再没言语,众人都看着李乘风,李乘风也只好先迈步走了进去。
拐弯抹角走了盏茶功夫,突然觉得面前宽阔了起来,可前方漆黑无比。
李乘风又往前一步,脚底下却是咔嚓一声,像是踩到了机关。
而下一刻,两侧石壁之上突然泛起火花,两盏明灯立时亮起,紧接着,数不清的灯盏接连亮了起来,原本昏暗的洞穴,一下子亮了起来。
“哇!这……这就是发现机关术的地方?”
整座山都被挖空了,下方堆满了破碎的机关人,人俑一般。也怪不得钱树生惊讶,就连李乘风也十分惊讶。
因为李乘风知道,机关人只能靠灵枢机关术才能造出来!
而这山中洞窟,下方的机关人,少说也有数千!
钱树生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往下方狂奔而去。左丘蓝婵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死孩子,见着这些东西就比什么都上心。”
嘴里骂着死孩子,却跟去了。
李乘风也是一笑,转头看了看江淮,轻声道:“跟去护着,他可是大个宝贝,磨破点儿皮我都拿你是问。”
江淮笑道:“放心,这大宝贝我看着。”
嘴里说着,心声却在询问:“无声,这些东西见过没有?”
无声飞出去一圈儿,回来后才心声答复:“没见过,你们人族的东西,在天尽头很少有的。不过我倒是听国主说起过,人族那边几百年前出了大乱子,我见过的那个死人,是想力挽天倾的人之一。”
而此时,李乘风心中传来灵溪的声音,有些急切:“问它,那个人什么装扮,刻字的剑,有没有剑尖?”
李乘风眼睛问我一眯,随即原话问了无声。后者仔细想了想,答道:“不说我都没想起来,还真的没有剑尖!那个人穿的,就跟那个朱无路一样,一身黑。”
听见答复,李乘风再想去问,却已经叫不动灵溪了。
他赶忙将心神沉入洞穴之中,却见灵溪站在月桂树下,明显心思不在此地。
也确实如此,灵溪此刻,终于是想起一段有自己存在的记忆。
是一处在小河边的院子,不喜欢穿鞋的小姑娘手持一把无比锋利的长剑,在树下练剑。而不远处的河边,有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男孩儿,正皱着眉头给小姑娘做剑鞘呢。
“灵溪,你小心点儿,你要是再不小心伤到自己,我爹得打死我!”
小男孩儿望着小姑娘,一脸的紧张。
可小姑娘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脆生生一句:“小木匠,你跟你爹脾气一点儿都不像,你爷爷才跟你像呢。他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老是怕我伤到自己,我只是不长大,我可都一百多岁了,你小子当我傻吗?不过你跟你爹,都是从小憋着当官,当大官。”
小男孩一叹:“是啊!你比我奶奶都岁数大。”
画面一转,还是那处院子,还是那个小女孩,但小男孩儿却成了年轻人。
“灵溪,我们宋国灭了曹国,到处都是流民,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呢?”
小女孩只是练剑。
又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找来,坐在河边。他脸上有肉眼可见的疲惫,沉默许久之后,才对着长不大的小姑娘说道:“灵溪,我辞官了,我要离开宋国出去走走。”
此时小姑娘才停下舞剑,脆生生开口:“你从小不就立志当官儿吗?你要去哪儿?”
年轻人坐在河边,摇头道:“不知道,我想当官是想让天下人好过些,可现在我发现,仙朝覆灭之后人间没有主心骨了,各国打来打去,争夺灵脉争抢地盘,苦的是平头百姓。而我这个官,管不了多少。”
小姑娘想了想,答复道:“好啊,出去走走也好。”
又不知过去多久,还是那处小院子,但小姑娘终于成了少女,十六七的模样,与现在的灵溪,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她还在练剑。
有个中年人带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中年人一脸胡须,眼中却多了几分光芒。
“乖乖,你终于是长大了!”
灵溪终于放下剑,转头看了一眼,疑惑道:“小木匠?这才多久,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中年人手叉着腰,哈哈一笑:“二十年了,当我跟你一样长不大呢?”
灵溪也是一笑,又问:“就没讨个媳妇儿?怎么还带回来两个男的?”
中年人一笑,指着身后两个年轻人,微笑道:“这个是曹国的公子,曹国灭亡时他还小,这些年一直跟着我。那个叫公尚过,也是我的学生。”
灵溪又开始舞剑,却也问道:“都收学生了,还不错,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
中年人摇了摇头:“这次不走了,小木匠要做老木匠了。你知道的东西很多,好像仙朝的事情你都知道,我想请你帮忙,造一些东西,造一些让凡人有底气对着炼气士昂首,可以对那些天外来客说不的东西。”
刚刚拿起剑的灵溪,又放下了剑。
“好啊,我帮你。”
最后一段记忆,是那个已经造出许多机关的木匠,给自己打了一把剑,没有剑尖,也没有剑锋。
直到此时,灵溪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机关术,为什么会懂灵枢机关的法门。
可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是想不起来。
而无声又说,它见过的唯一一个人,是个死人,拿着小木匠的剑,与小木匠有相同的打扮。
灵溪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原来几千年前,我就不喜欢穿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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