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云的背影，令冯东动容。
这个老者的所作所为，让冯东感慨。原本冯东还因为慕府抛尸南河堤坝的事情而记恨慕府。现在看来，都是误会。
这三年来，慕府过的很不好。
冯东好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
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房间里，冯东一个独自坐在椅子上。
过了许久，冯东才收回目光，打量着桌子上的锦盒。
锦盒的料子用的是非常名贵的红木，密封性很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盒子正面雕刻着一个古拙的大字——国。
这是太爷爷的名字，也是太爷爷对报国情怀的将深度展现。
冯东拿在手里掂量了很久，最后才慢慢打开锦盒。
里面铺设了一层金色的高档丝绸，中间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几个熟悉毛笔字。
这笔迹，对冯东来说刻骨铭心。
那就是太爷爷的字迹啊。
吾太孙冯东亲启。
看到这几个字，冯东的眼眶已经模糊。
“吾太孙……太爷爷。”
冯东颤抖着手，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封信。
信件上写着熟悉的笔迹，每一个字都仿佛太爷爷在亲口对冯东说话。
“小东东，我是你太爷爷……”
小东东……
这是太爷爷专门用来称呼自己的小名啊。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太爷爷一个人这么称呼自己。
泪水，夺眶而出。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爷爷生逢乱世，图腾未立，七国争雄，战乱百年。父亲死于敌寇，母亲乞讨养我，而后死于病痛。我六岁流落街头，四海为家，颠沛流离。幸遇恩师淮生，参与淮江团练，组建地方武装，抗击流寇，入战场，参与图腾建国，奋激砥砺三十载，终在五旬那年，见证了图腾建国，见证了山河锦绣，万里安宁。前半生，爷爷圆满无憾。”
“半生戎马，奋激砥砺，见山河无恙，身为一个士兵，与有荣焉！”
冯东一字一句的念叨着，仿佛太爷爷就坐在对面，和冯东讲述着自己的生平过往。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扎进了冯东的灵魂深处。
“然，从戎以来，随着我对世界的真相了解的越多，也知道了越多的怪事，七雄争霸，争的不是军，不是财，不是土地，而是武。建国内幕，武控军政，锦绣山河，徒有其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武道入世，大师频出。世界并不稳固。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三千世界，灵气复苏。宗师辈出，礼乐崩坏。我帅府的一切辉煌，止于一次变故。”
“那一年，外敌犯境，我率军抗敌。辟地千里，率十七万大军，围困敌军于境外雪龙山下。本以为是必胜之举，却不想雪龙山上走下来几个人，他们冲入敌军阵营，以一当百，在万军从中取敌军首级。他们一步千米，跋山涉海，简直如神。”
“也是在雪龙山，我见到了武道高山仰止的大师，你的母亲云岚，就是雪龙山的一位武术大家。从此和你父亲相爱，跟着我们凯旋，来到中海东霞山，和你父亲结婚。生下了你。”
“你母亲不是凡人，她是雪龙山一族的圣女，是天选的守玉人。玉，就是你胸口的那个环蛇吊坠。小小的吊坠里，包揽一个世界，住着一个仙尊，也住着一头魔龙。你出生之后，你母亲把玉交给了你。玉里的仙尊会让你起死回生，玉里的魔龙，会让你万劫不复。”
“帅府之祸，出自龙玉。这是雪龙山世代守护的恶魔，但，在两江甚至整个东部，乃至整个大夏国的眼中，这是至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帅府无力抵抗，众将覆灭！”
“小东东，是爷爷不好，害了帅府。”
“小东东，是爷爷自私，让你母亲把吊坠戴在了你身上。让你承担了很多本不该由你来承担的重责。为此，你母亲对你心存愧疚，一生郁郁寡欢。你父亲也因此一生活在愧疚之中。”
‘在这里，我要特别的说你母亲，她为了爱情，抛家舍业跟着你父亲离开雪龙山，来到中海。她已经舍弃了很多。将龙玉戴在你身上之后，她更是自责。知晓因为自己会拖累整个帅府。她年纪轻轻，就已经两鬓白发，忧郁而病，体格孱弱，一生苦海，无穷无尽。好几次都差点抑郁血崩而死，你不要责怪她从小没陪伴你，她不是不爱你，是真的无法面对你。她是个伟大的母亲！”
“还有你父亲，也自绝愧对你，不知如何面对。所以从小，多半我带着你玩耍，希望能够弥补我的亏欠。”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但应该就这几天了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帅府的人，多活一个是一个，谁能活下来，我也不知道。但，我会留在帅府，和冯氏共存亡。冯氏帅府，因我而建，那就由我来终结吧。”
“本来，我们一家，想一辈子隐藏这个秘密，让你做一个正常的人。太爷爷日思夜想，还是决定把这一切告诉你。因为，你有权力选择自己的人生！”
“龙玉两面，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我们把它交给了你，那么，你的未来，由你决定。”
——冯国华，图腾四十八年，六月十六。
看完最后一个字，冯东的情绪再也忍不住。
泪水“滴滴哒哒”的往下掉，落在信纸上。
没有怒吼，没有癫狂，只剩无声的泪水往下流。
“太爷爷，爸爸，妈妈……”
“妈妈……”
冯东哽咽，喃喃的念叨着。
每一个名字，都是伤痛。
脑海中闪过曾经的一幕幕画面。那个从来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妈妈，冯东原本还以为她不喜欢自己。
原来……
原来自己的妈妈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和自责。原来妈妈一直心存愧疚，而觉得无法面对自己。
“妈妈，孩儿不懂事，居然一直跟你闹脾气，还觉得你不喜欢我才躲着我的。我，现在知道了，我懂了，我不怪你啊。生而为人，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
“在我心里，你就最伟大的母亲！”
冯东身体发抖，慢慢的趴在地上，跪伏叩首：“妈妈，对不起！之前是我不懂你，才经常误会你，故意惹你不开心。”
“妈妈，对不起。小东没能在你身边尽孝。”
“妈妈，对不起，小东不知道你身体这么差，还经常推开你。有一次还把你推倒在地。”
“妈妈，对不起，我长大一直对你那么冷漠，好几次出征前，你给我送的衣服罐头，都被我当面扔在地上。”
“妈妈，对不起，你好几次生病，爸爸说不碍事，我居然没去看望！”
“妈妈，对不起！”
“……”
冯东叩首在地，泪流满面。
曾经你在，我冷眼相对。
而今我懂了你，却子欲养而亲不在。
回想过往，冯东每一次对母亲的冷漠，推搡，甚至出言针对。都像是一把刀，深深的插在冯东的心尖。
“妈妈，我这一生要做多少事，才能弥补曾经的过错啊。”
冯东失声痛哭。
“妈妈，我好想再见到你，亲自给你磕头认错，给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好想拉着你的手，告诉你就算你年老体衰，却也是那个最美的女人。”
“我好想背着你寻访名医，治好一身伤病。”
“我好想带着你去东霞山顶，看夕阳。”
“我想回到从前的那个小孩儿，屁颠屁颠的跟在你后面。然后闹着要糖果吃……”
青衫少年伏地抽搐，浑身颤抖。
曾几何时，禁锢在冯东心中十几年的母子隔阂，顷刻间就融化了。
曾几何时，往常他厌恶的那个妈妈，变得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怜悯。
曾几何时，冯东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是那么的无知，是那么的令人憎恶！
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有一天，我们梦见我们相亲相爱了，我醒了，才知道我们早已经天人永隔。
我想去佛前忏悔，希望可以感动上天，让我再见你一次，当面说声对不起；我想打开地狱之门，用自己的千百世去赎罪，请求你原谅我。
我亲爱的妈妈！
深夜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只剩下那个青衫少年跪在地上，抽泣嘶声，泪流满面。
从入夜，到深夜；从深夜，到凌晨。
一跪不起。
三月的气候，昼夜温差很大，夜里的风很冷。吹拂在身上有阵阵寒意。
可这少年，却宛若无觉，就这么跪在那里。
他手里还捏着一封早已经被泪水打湿的信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慢慢的靠近，给冯东披了一件外套。
“冯东，天冷。起来坐沙发吧。”慕容雪搀扶着冯东，想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拉了几下都没拉动。
冯东的身体冰冷，僵硬。
敢情是被冻坏了。
“你这样会冻坏的。”慕容雪猛的用力把冯东搀扶到沙发坐下，拿过滑落在地的外套，正要重新给冯东披上的时候，忽然就愣住了。
因为这少年把头别向一边，在抽泣。
慕容雪看呆了。
冯东，可是武道宗师啊！
在外人眼中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居然也会哭泣？
虽然声音不大，但分明哭的撕心裂肺。
慕容雪于心不忍，缓缓给冯东披上外套，然后蹲下身，轻轻的抚着冯东的肩膀，喃喃开口。
“多少往事都变成了回忆，我们终非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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