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局势之下,没什么心情用膳的沈暮白,先行去了太学侯着。她来了之后,又马上懊悔,还不如晚些再来……
外头一阵风拂过,太学长谦堂院内的树叶沙沙作响。几乎所有世子们都站在陈晞的轮椅四周,围成一圈,根本无人有闲暇来搭理沈暮白。
不用说,世子和太学学官们也都得到了消息——沈暮白被削去了皇太女头衔,而陈晞有上位之势。
消息不胫而走,马上在太学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面对本就头痛难缠的一班世家子弟,如今更是添了两方帮派站队,想必会生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问题来。太学祭酒李闻甫有的好受了!
沈暮白为所有人准备了补品血燕和新上的云锦布匹,每人都有,包括学官和世子们。
她以犒劳大家的名义送出礼物,实则想在风雨摇摆中安抚人心。
等侍卫长陆宁安排妥当后退下,沈暮白对着太学众人说道。
“一些心意,各位笑纳。”
虽说沈暮白大势已去,只是还得令皇宠爱的长公主罢了,这些个来令国为质子的世子们还是很会做表面功夫的。
一个两个听到有好东西可拿,都眉开眼笑地应承下来。
“谢殿下美意!”
“这血燕和云锦可是一等一的好物!”
阿谀奉承还是少不了的。
但沈暮白看下来大家并不领情,几乎所有人拿好东西后,转头就又围到了陈晞身边。
沈暮白自小明白“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可她这颗参天大树还屹立着呢!
这些个平时就爱见风使舵的世子们都屁颠屁颠地围绕在陈晞的轮椅周围!
除了从头至尾都誓死效忠自己的宁国世子图子邕,以及一直是中立派的政国世子屠琪霖,其他人恨不得在脸上写满“陈晞”二字。
而谢勉也着实尴尬,他既忧心沈暮白,又要顾忌陈晞的心思,只能保持中立,一心埋头卷宗。
连在陈晞身边的顺国世子梁辛,原本被欺负的主儿都成了响当当的大红人。世子们无不想透过梁辛,来打探陈晞的喜好,或者拉近距离。
这时,蔺相之女蔺阅,缓缓步入长谦堂内。
沈暮白有段时间没瞧见她,她说是卧病在床,大病初愈后反而更加娇俏、身姿娉婷。
她的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墙头草世子们的目光,虽没有明说,但有不少世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而蔺阅一进门来,就盈着笑意,第一个走到沈暮白的跟前,给足面子。
“殿下,最近可好?”
蔺阅拉过沈暮白的手,就是一番寒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所有人听到,“有殿下关心,臣女才药到病除!卧床这些天,都惦念着殿下。”
沈暮白是在蔺阅生病期间送了不少滋养品和药材到蔺相府上。
“好了就好!看阅妹气色不错,我便宽心了不少。”
沈暮白说的倒也是真心话。
她作为女人,和情同姐妹的蔺阅免不了处处攀比,但蔺阅的体弱多病,也是让自己极为忧心,不小心就是风寒,又或者呕吐不止。
爱慕蔺阅的那些世子们,为了吸引佳人注意,也不由自主地挪步到蔺阅和沈暮白这侧。
而蔺阅就是故意的,她要把这些居心叵测的世子们都拉拢到沈暮白身边,生怕沈暮白因为被孤立而难堪。
她希望能通过一己之力,给沈暮白一些绵薄的支持也好。
沈暮白眼里,即使这些世子们短暂地聚拢在她这块,那也不过是暂时的。
等父皇恢复了她的皇太女之位,她打一个响指,他们就会蜂拥而至!
太学的气氛显得格外微妙,以鼎力支持陈晞为一派的世子们雄踞在长谦堂内的东北角,而沈暮白、蔺阅、图子邕等占据西南处。
两派互不干涉,但都人声鼎沸嘈杂,像是要通过嗓门来一较高下。
沈暮白是不可能让陈晞好过的。
朝堂之上是她的战场,太学也是她的必争之地。
在太学里,她不用像在朝堂那般束手束脚,她有的是机会戏弄他。
心生不满的沈暮白,挑衅似的拨开人群,走到了陈晞的身边,咧开了双唇,明眸皓齿道。“来!来!让一让!吾和吾的好弟弟来说上两句!”
在众人面前,沈暮白大声问道。
“皇弟,你觉得吾送的这些补品和布匹如何?”
“皇姐的心意自然是极好的!只是……”,陈晞在轮椅上不急不缓,神情自若,目光深邃地看着沈暮白,“只是啊……我乃一介废人,这些个再好,也不会让我开心上半分。我看咱们这些弟兄们,恐怕也未必领皇姐的情呐!”
在场的蔺阅、谢勉、图子邕看着,不免都捏了把汗,两人这就要杠上了!
“噢?!你们当真都不欢喜?”
沈暮白刻意把棘手的问题抛给在场的世子们。
世子们都不好作答。
图子邕先发制人,“这么好的东西!殿下把你们当自己人,才……”
沈暮白挥手,制止了图子邕。
他的好心她当然知道,但她不想旁人说她送了东西,就要乱带节奏!
世子们此刻,已经天人交战九九八十一回!
他们出使为质,每一步都兵行险招。在尔虞我诈的令国,站队绝对是一门需要顶礼膜拜的艺术。
而且关乎身家性命!
只有抱对了大腿,才有好果子吃,但在风波之中,身处其中的他们必须要及时表态,选择自己的队伍。
没到定局之际,世子们总是想,两边都有所保留。但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也必须明牌。
若跟错了人,那也只能认栽!
沈暮白在观察。
陈晞也同样在观察。
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含糊其辞的中立是最为恼人的,像图子邕和梁辛这样说一不二的才是他们所需要的人!
这个节骨眼上,看着大家都想一碗水端平,沈暮白不留退路,“你们都不说话是吧?那吾一个个来点名!”
还不等沈暮白“发号施令”,松国世子纪明辰第一个递上投名状。
他一声不响,将方才沈暮白的血燕和云锦归还原处。
遂即,有几个世子跟着照做。
“你真是好样的!纪明辰!”,沈暮白像是要将两排牙齿咬碎,对着这个最是低头哈腰的墙头草,气不打一出来,“记得今日!不要有一日,跪着来求吾!”
纪明辰一直在沈暮白和陈晞犹豫,但在被废双腿的陈晞和被废储君之位的沈暮白当中,他毅然决然选择了陈晞。
究其根本,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令皇,真的会放心将皇权交给一个女人!
而且他心里盘算落空,他知道自己做驸马绝无胜算,还不如陈晞迎娶皇姐这样的荒谬绝伦可能性来得高!
那还他不如巴结上有景国、令国两国背景的陈晞,来得踏实靠谱。
“我不会后悔。”
纪明辰有些目中无人。
“你——”
沈暮白遏制不住想要刀人的冲动。
李祭酒走来,目光扫过众人,只有粱国世子谢勉独善其身,在几案前看着卷宗。
李祭酒不免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能预料到,这样的阵势还会持续很久。
他正了正声音,“诸位所知,司业一位暂时空缺,后续都将由老朽亲自来教导大家。”
在他看来这些学子们虽然表面上如此顽劣嚣张,也都还是孺子可教。
李祭酒看着底下学子们,缓缓道,“今日,我们讨论长保县粮仓亏空一案,大家若是查下去,该用什么思路?又该如何整顿?”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长谦堂内乱哄哄的。
“静一静!”
沈暮白拍案而起,也是在借题发挥来煞一煞陈晞派的威风,“大人,我先说几个不成熟的想法!长保县近万吨粮食凭空消失,实属让人费解,绝对是内外勾结。我会先从进出账目查起,是在谁这里经手、可疑人是谁,层层追责!”
“关于整顿手段,我建议落实,分层监管揭报,以及……规定徇庇侵贪者重罚严惩!一旦有短少亏空的情况,上下级间可互相举报揭发,不予揭发上报者,朝廷对于有关方面所有级别官吏一并处罚,且最高级别的官吏有连带责任!”
沈暮白提起这些贪污徇私之事,口诛笔伐,毫不留情。
这亏空的粮食足以够上百万的百姓吃上十日有余!
救命的物资,还是专门赈济灾民的,长保县竟然还有人敢动手脚!
她义愤填膺。
“此外,对于瞒报失察的所有令国官员,一律严惩不贷!补还粮食,再罚亏项部分的双倍银钱作为赔偿,充入国库。若亏项太多无法偿还的,全家发配流放充当苦差,不得再回!”
对于吃人血馒头的官员们,沈暮白绝不会心慈手软。
但是在陈晞听来,又是另一番景象:她对别人倒是狠得下心!监管不力的官员就要去荒蛮之地,她对自己的过错倒是轻描淡写得很?
李祭酒点头赞赏,他原本认为长公主女儿身,在国事上可能会动恻隐之心,不免会犯大忌。
没想到沈暮白倒是雷霆手段,虽然其中有些想法可能太过激进,但确实是能做帝王的料。
“长公主言之有理。”
“但我认为皇姐所言有失偏颇!贪污腐败纵然是一方面,但不能将一些地方的难处视而不见!我认为还应设立免赔条例,以鼓励主动自首者。公平公正,但也在保证粮食到位的基础上,给地方一定的灵活度。比如,因公挪动粮食至附近粮仓、天气原因导致的粮食霉烂损耗等,都需要纳入考量。”
陈晞也不甘示弱,他以查漏补缺的借口,夺回主场,“万万不可一刀切!”
长保县这样偏僻的地方,不可与长业城等经济重镇相比。
朝廷拨款往往不多,导致原本的地方事务就面临无米下锅的困境。
在适度范围内,适度地挪移或者搬迁粮仓,也属合理之举。
他在景国,知道有些地方官吏,为了受灾百姓,甚至不惜变卖家产,也堵不上亏空。
他们是有错,若以沈暮白的要求,那统统都要流放……
沈暮白马上接话,坚决不落下风,他说的有理,她也没必要反驳,还不如添砖加瓦一番。
“确实如此。对粮仓出现发霉、损耗、倒塌的,虽需追究地方官吏失职之过,但也需要留个气口,允准鼓励其向朝廷奏请保修等事务,此等事务按急令处理,不得拖延!”
两人针锋相对,不相伯仲。
李祭酒有些欣慰,频频点头,他能明白令皇将两人放在一起角逐的目的。
众学子们都沉浸在,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
确实有些东西。
沈暮白感觉到了李祭酒对自己颇有帮扶之意,暗自揣摩,李祭酒应该是站在她这一派的。他是令国守旧派的中坚力量,必然不会站在外姓者的那一边。
太学大小事务皆由李祭酒主理,结合她又知悉李祭酒平日好酒,若能投其所好,或许能借此排挤陈晞!
沈暮白会让小春香备上几坛上好的绝版佳酿,亲自送到李祭酒的府上。
蔺阅在沈暮白面前晃了晃手,“殿下走吧。今日下堂了!”
这才让沈暮白从神游太虚中缓过神来,自陈晞被封为皇子,她的意外和打击接踵而至。
她竟然没发现,堂内已经快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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