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有一棵树。
神佑小时候见过。
后来听人说,沙漠中还有一片森林。
有的人有见过,说的煞有介事。
大多数人没有见过。
不过,沙漠中,总有很多传说。
也有人甚至还能看到沙漠里有很多人,还有铺子,还有酒,有人在铺子里喝酒,谈天说笑。
有人相信那是住在沙漠中的神灵。
肯定是神灵,否则沙漠里,连草都没有,怎么会有人,会有酒,还会有笑声,歌声。
还有人说,看到一个盐湖,一片湖无边无际都是盐,当然大家都不信,盐那么贵,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湖都是盐,大概是想盐想疯了。
神佑骑着大黑,朝沙漠中心走去。
若是方向对,这是一段很短的沙漠带,不久就会穿过沙漠,进入了蛮荒草原。
若是方向不对,也可能会深入沙漠。
神佑朝着夕阳的方向而去的。
夕阳似乎在沙漠尽头。
也许沙漠没有尽头。
大黑走的向来是又稳又快。
神佑面容都度上了夕阳的金光,整个人如跃跃欲飞的龙一般。
融入了沙漠中。
大黑走了许久,在某一个瞬间,像是闯入了另外一片沙漠。
空气不再冰凉干冷,而是有了湿气,甚至还能闻到芬芳,听到鸟叫虫鸣。
大黑的大眼睛有些疑惑,左右张望着。
突然间,居然看到了留在蛮荒的熟悉的死对头,那头头上有一抹亮绿色毛的狼,在面前一闪而过,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那只绿头狼,好像没有这么大只。
等茫然过后,大黑再抬头,面前已经不是沙漠。
而是一片绿洲。
大黑有点不懂,为何沙子就突然变没了。
他听不懂人类的传说。
只是一双眼睛,越发水汪汪。
神佑控制着大黑,慢慢的走到了当年见到的那颗树下。
是的。
这棵树已经繁育出一片森林了一般。
神佑还是认出来,就是当年那个有着两根枝条的大树桩。
因为树干上还闪烁着一截蓝色的皮筋,是她当年绑上去的。
她到了树下,跳下马,接着把哥哥抱下来,放在了草地上,靠着树干。
她也坐在了身边,拍打了一下大黑,大黑就自己走到一边玩耍了。
大黑低头,试着啃了一口草,发现里头的草居然清香脆甜,十分好吃,忍不住又啃了一口。
满口汁水炸开一般,于是头也不抬的认真吃草,长长的尾巴都快碰到地上了,左右恣意的摇摆着。
靠在树干上的鹿歌忽然睁开眼,醒了过来。
这一刻他似乎轻松许多,只觉得空气清新,身体轻盈,入眼一片绿,像在做梦一般。
“这是哪?”阿鹿声音沙哑的问道。
“恩,这好像是沙漠里的绿洲,我以前来过,不过以前只有一棵树,现在变成了一片林子的感觉。”神佑坐在哥哥身边,耐心的解释道。
阿鹿转头看,真的是一片绿洲。
除了远方的夕阳是熟悉的,其他的场景都十分陌生。
阿鹿笑道:“你从小就能乱跑,这里哥哥从来都没有来过,竟不知道沙漠中还有这样的地方,真美。”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的想抬手摸一摸妹妹的脑袋。
可是却是使劲了一下,手都没有抬起来。
神佑抓起了哥哥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上。
青丝柔柔的。
神佑的手烫烫的。
抓着哥哥冰凉的手。
阿鹿的手搭在妹妹的头上,都觉得有些费劲。
他挣扎的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无力。
他有点惊恐。
如果他一直这样,他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一辈子的活着的目标和动力,似乎就是照顾妹妹,和妹妹相依为命。
如果他照顾不了妹妹,而成了拖累妹妹的人了呢?
只要这样一想起来,阿鹿只觉得心口刺刺的疼,喘不过气一般。
尤其是此刻,见到妹妹居然离开了自己,爬到他身后靠着的树上。
这棵树真的很高,抬头都望不到顶。
阿鹿想喊妹妹停下,不要调皮,哪有姑娘家已经及笄了还爬树的。
却发现自己张开嘴,喊出的声音,细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手脚都没有办法动。
唯一能动的就是一双眼睛里的眼珠。
他望着妹妹向上爬。
这种无能为力让他很痛苦。
他死死的睁着眼,眼中很快就溢出泪水。
他突然发现,有时候,活着比死更可怕。
他不想死,很怕死,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要照顾妹妹。
可是如果他活着,却还需要别人照顾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恐惧。
沙漠中的绿洲,传说中神居住的地方,这一刻也显得可怕起来,好像绿叶丛中藏着无数毒虫猛兽。
阿鹿绝望的望着上方,妹妹的身影消失了,不知道爬到多高。
他居然完全看不见了。
只是短短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天边的夕阳的位置似乎都没有改变。
夕阳照耀的那片云朵,还是如同女子的水袖一样,又长又飘逸,都没有散开。
可是阿鹿却觉得像是经历了一辈子。
他的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他极少哭,很少很少。
他都忘记了,泪水是什么滋味。
恍然记起,那年,他最后一次看见他娘亲,那个圆脸的丰韵女子,拿着一把刀,捅进他腹中的场景。
那时候他慢慢休养着就好了。
可是这一次,他大概好不了了。
他在绿洲中,似乎看到了彼岸花,鲜红如火。
像是黄泉的使者。
他记得,小公主说过一个故事,说人死后是会投胎的,是有来生的。
他的来生是什么?
来生,他还能在妹妹身边吗?
此生这么短暂,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却已经要结束了一般。
不知道阿寻那小子在干嘛,还会不会哭鼻子。
还有小五,也很让人担忧,就是一个傻大个,什么都不懂,瞿柒那女子很是奸猾,小五恐怕以后会被管的死死的。
当然,最最最让阿鹿担心的是妹妹神佑。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
却似乎还是没有完全了解她。
他心中的妹妹善良干净,比世间的冰雪还要干净透明。
可是那一日,妹妹站在马车前,挽着长弓,毫不犹豫的把箭射向几个女子的时候,他醒了,睁开眼,看到妹妹的背影。
孤寂的像是整个儿世间就只有她一人。
决绝的像是要杀尽所有人。
阿鹿明白那种感觉,就像曾经他作为哨队的成员,一个人骑着独眼马,在茫茫无际的蛮荒草原中一般。
孤独,害怕,杀心满满。
阿鹿终于挣扎了一下,可是他胸口瞬间渗出了血。
那血染透了那个妹妹送给他的铁圈。
铁圈闪耀了一下光芒,又回归了古朴,阿鹿整个人侧着倒下了。
神佑爬到树上,一直往上爬,她记得当年,她把皮筋绑在树上,树上落下了一朵蓝色的冰花。
那冰花能治病。
如今树都长这样大了,一定有果实吧。
就算没有果实,也有花吧。
所以她一直往上爬。
爬了许久,入眼的还是绿树,连沙漠都没有看见,好在天边的夕阳一直在。
神佑都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似乎很久了,因为她也觉得有些累,手脚都麻木了一般。
终于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像是花一样的东西的时候,神佑的手想也不想的碰触了上去。
却没有想到,碰触到那花的瞬间,眼前就展现出了一幅画。
那画像是活的一般,里面有无数衣裳褴褛的人,两眼无神,甚至俯身扑过去啃咬着摔倒的孩童女子,路边有一棵树,树上开了一朵花,那朵花,又结出了一颗果实,那果实散发着无数芬芳,好像闻一闻就饱了,无数衣裳褴褛的人,闻到那味道,似乎就活过来一般,这果实救了好多人,使得好多人免于立刻饿死的场景。
这朵花在告诉她,不要摘它,等它结果了,它的果实能救活无数人。
神佑愣住了,可是她的手却没有松开,而是用力一扯,就把这花摘了下来。
一瞬间,她面前的所有画面都消散了,她还在树上,很高很高的树上,稍微一松手,整个人就要坠下,粉身碎骨,可是她的手上,有一朵花,淡粉的花,花瓣厚的像玉石一般。
她眼前,是天下,是蛮荒,是落日,是云彩。
她想,如果哥哥都救不活,那如何救天下人。
没有因果,没有大善,只有眼前。
她,李神佑,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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