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年多以前,江书就生了离开的心思。
三年前,她浑身是血地逃出嬴帝幕,见了天日就心头一松,晕倒在地。若不是路过的玉漱认出了她,冒死相救,江书一条性命早就交代了。玉漱又和表妹芳雀一齐照顾江书,直到她身体完全恢复。
一年前,自觉身子好了的江书,便提出不想再连累玉漱,准备离开。
如今,她手里有了些墓里带出来的好东西,这三年间也陆陆续续、有惊无险地出手了几样,都得了好价钱,现在也算是荷包鼓鼓的小富婆一个。她早就想去看看大盛的大好河山,甚至是,更外面的世界。
可奈何,她江书官面上的身份,是个下落不明的试婚逃奴,连张正经的路引都办不下来。
在大盛,可以说是空守着财富,寸步难行。
江书要走,玉漱拦着,“这些年来,姑娘为了王家酒楼,花出了多少自己的体己?奴婢早说过,这酒楼,是奴婢祖辈留下的招牌不假,可有今日,全仰赖姑娘,这里就是姑娘的家,姑娘还要去哪儿?”
她对江书一留再留,江书也拗不过,又与玉漱姐妹脾气相投。便一日日地在溧陵留了下来。过着深居简出的宁静日子。
玉漱是从宫里放出来的,脑子自然精明。她早猜出江书来路没那么正,怕是身上……还背着通缉。可江书是她的恩人,是她王家的恩人,江书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谁,她从不问,也从不在乎。
只想守着江书,守着妹妹,在家乡开酒楼,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
可这样的日子,眼看着,就要过不下去了。
沈无妄是什么人,旁人或许不清楚,一样从宫里出来的玉漱可自打进宫,就没少听说他的传闻。
从太皇太后身边掌事大太监,一步步爬到先帝眼前,得了先帝赏识,从宫中又放到了外头掌邢名。到得先帝驾崩,沈无妄又因素来拥护的太子成了新帝,一步步高升……
旁人高升,或许是靠能力、运气,再加点溜须拍马。
可沈无妄,靠得是狠。
这样的人,不会无端出现在溧陵的一家小酒馆。
他……怕是冲着江书来的。
玉漱在心中飞快权衡了一下,祖产固然重要。可没了江书,王家酒楼就是个空壳。或许,她也到了该出去看看的时候。
当夜,两人议定。
待把溧陵的酒楼安顿妥当,便带上芳雀,离开溧陵避一阵子。
江书是逃奴,玉漱和芳雀却是有正经户籍的良民,要在大车行李里藏一个身材本就娇小的江书,虽不容易,倒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难的,是如何安顿王家酒楼。
江书的意思,是在溧陵当地托老实勤快的代为照顾。玉漱却想把整栋酒楼直接出手。
“姑娘,奴婢会看账本,明白这三年来,王家酒楼只赚了吆喝,没赚到钱,都是姑娘帮衬着才没关门大吉。既是如此,奴婢觉得也不必强撑。”她安慰江书,“奴婢会调弄汤水的本领还在身上,大不了我们换个地界,从新开始。”
江书被说动了。
可溧陵是小地方,又因税重,这几年来愈发凋敝,有能力一口吞下王家酒楼的本就不多。
酒楼要出兑的消息放出去后,玉漱谈了几个卖家,都没能成功。
眼看着沈无妄一行人,走了已有三天,溧陵城郊驻守的孝陵卫又频发异动。玉漱心底愈发不安,她攥紧拳头向江书:“姑娘莫急,实在不行……还有官卖。”
官卖就是官府出一个市价六折的价格,把房产买下,再代为出售。若能售出,所得银钱再分一层给原卖家。算是官府为像江书、玉漱这样的买卖兜底。是件好事。
只是,溧陵地方上,最大的官儿不是州县,而是……
皇帝钦点守灵的孝陵卫指挥使。
这指挥使年纪极轻,三年前护送顼帝陵寝入墓,之后便在溧陵驻守了下来。传闻这人姓幕,和盛京武安侯府有亲。
江书第一次听说这事,心里就是一寒。
不会,是幕亓一吧?
她细细寻思着,又想方设法地拐着弯儿打探。最后才认定,不是幕亓一,应该是幕家的哪个远宗亲。
幕亓一的前程,是顼帝钦点。就算新皇不喜欢他,可顼帝说出口的话,新皇也不好直接否决,幕亓一未来的路,还是大差不差。
再说,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用江书替掉了他心爱的万吟儿。现在,怕是早和万吟儿在盛京过上双宿双飞的好日子了吧?怎么会来烧溧陵孝陵卫的冷灶?
最重要的一点,是江书认识的幕亓一性子张扬,若来了溧陵驻守,成了地方上最大的官儿,定不会如这幕指挥一般,只会枯守在帝陵中,从不曾来镇上。
整整三年了,溧陵地方上,从未见过这幕指挥出帝陵,想来那人是个极冷肃端方的性子。
定不会是幕亓一。
可即便如此,江书之前还是尽量避免和孝陵卫打交道。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看到“幕”这个姓,就过敏!
只是事到如今,为了逃命,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玉漱建言:“姑娘,咱们酒楼里有几个年轻的孝陵卫士也来喝过几次酒,和芳雀都说过话。不若,咱们请他们牵线搭桥,就把这事儿办了?官卖虽价格便宜些,可胜在交易速度快,你我也可尽快脱手。”见江书面色凝重,玉漱又笑道:“奴婢已看好了据此地六百里的西盛,据说那边民风彪悍,比咱们溧陵人更好酒水呢。没准儿,咱们能去那边大赚一笔。”
玉漱悉心安慰,江书心中愧疚淡了许多,也有些向往外面的世界。
两人商量好,玉漱叫了芳雀进来,“雀儿,那几位同你相熟的孝陵卫士,你可能把他们请来?”
芳雀不以为意,“自然能。姐姐找他们有事?”
“看我这记性!”玉漱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沈无妄一出现,把她原本的计划一下子都打乱了,“我竟忘了告诉你,雀儿,我们要走了。”
“走?”芳雀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张小脸上满是无措,“可、可溧陵就是咱们的家啊。咱们要去哪儿?”
不自觉地,芳雀目光飘向江书。她很感激江书救过她和姐姐的生意,可江书……
到底是外人。
玉漱身子微微一侧,挡住芳雀窥视的目光。她笑道:“姐姐带你出去长长见识,不好吗?”
“那,溧陵的酒楼……”芳雀眼睛越瞪越大,明白过来,“你、你要把酒楼给卖了?”
玉漱点了点头,心里只当芳雀是年纪小,不懂事,才这样激动。
芳雀:“不行!酒楼里还……有人!”
她这语气不对。
这次,连江书都皱起眉头。玉漱身后,她淡淡开口:“有什么人?”
“是……”芳雀眼珠一转,江书……是外人。芳雀张了张嘴,干巴巴地:“我是说,酒楼里还有客人呢。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卖了?”
玉漱催促下,芳雀只得出门去找那几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孝陵卫士。
路过王家酒楼,芳雀脚步顿了顿,转身折上了三楼。
三楼的装饰比之一楼豪华很多,本计划做成雅间。可溧陵镇民的消费能力……这三年来,还没人上过三楼。
芳雀放轻步子,走到走廊尽头,最里面的一间雅间门口,推开门。
“你——”
“夺!”
一柄泛着银光的雪亮短刀,直插入芳雀脸颊边的木质门框内!
沈无妄嘶哑至极的声音响起,“你、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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