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芳气得快哭了,顾不得自身安危,跪下哽咽道,“皇上,那辛姨娘自嫁入我家,我们跟辛家一向素无往来,这事可以派人去江南查证。就算是来了京城,因我爹与辛家伯父意见不合,只见过一面,便再无往来了。怎么可能去帮着他求官?”
谢应台道,“你自进京便入宫了吧?怎么对你家里的事情如此熟悉?怕都是听你家大人说的吧。再说你又不是你爹肚里的蛔虫,怎知他的想法?”
噎完宁芳后,他又一副忧心模样叹道,“皇上,此女子如此巧言令色,留在宫中,恐非福也。”
程岳听得眸光微沉。
这时候再说下去,未免就有撕破脸的嫌疑了。他倒不是怕,只是这样图穷匕见,若皇上信了那边,可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此时,就听有人清咳一声,出来打了个圆场,“谢大人此言有些过了。陛下圣明,六宫多少惊才绝艳之人,岂连区区一个小书女也容不下?”
这话的潜台词便是,你是怀疑皇上的智商还是咋地?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谢应台能把他喷成筛子,可看看眼前这人,却只得忍了。
因为这位大人虽然比他还小了好几岁,人家却是首辅,不多不少,刚好压了他这个次辅一个头。
而这位内阁首辅,王恽王大人虽然平时寡言少语,但一开口后头便连着一串坑。有过多次掉坑经验的谢老尚书,实在心有戚戚。
毕竟淑妃娘娘已经倒台了,而宁芳乃至宁怀璧都不算什么大人物,若为了替蒋家出头,把自己摔坑里,谢老尚书还没有这样仗义。
再看高座龙椅上的永泰帝,也被首辅大人这样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略爽,忍不住附合了一句,“谢大人你就是担心太过。”
再说小姑娘厉害点怕什么?要是这样还能征服,岂不证明朕更有魅力?
在皇上陷入新一轮的自我幻想时,王大人又开口了,“要说姨娘虽也是家人,可把姨娘的家人当正经亲戚,还帮到这种地步……咳咳,这种事至少臣家里是做不出来的。”
说得好!
宁芳终于看到,一直噎得她说不出话来的谢老尚书,也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可世俗常理本来如此,若姨娘家人相处得好,确也能当一门亲戚走动,可明面上难道不要避嫌么?
且不论掉不掉价,首先这哪家正房太太能答应?
所以,就算王恽面相端严,颇似教书先生,是宁芳平素最怕的类型,她也决定喜欢他了!
起码以后见了他,硬着头皮也绝对不躲。
只听这位威严的首辅大人又道,“况且一码归一码,先不论是谁送了人进蒋府,这会子要议的,不是婕妤娘娘告宁书女故意刁难蒋府小姐之事么?方才谢大人也说了,这位小书女年纪小小,未必知道家里大人那么多事。就算偏帮一些,也是小孩儿家的本性,无甚稀奇。皇上,咱们倒是商量正事要紧。”
永泰帝暗暗颔首。
心说首辅就是首辅,谢应台此人虽也老谋深算,遇事多机变,但比起王恽,可就差了几分大局观。尤其他为人心胸狭隘,今日在此故意难为宁芳,想来也不过是为了淑妃出气而已。
不过当皇上的,要大臣那么团结干什么?就是要这样各怀鬼胎,他才好制衡,不是么?
所以皇上听到这里,也不欲纠结下去了。只问素瑾等人,“你们今日已去见过忠勇伯府的小姐,如何?宁书女你暂且不许答话,让她们来说。”
素瑾姑姑定了定神,恭敬道,“既然如此,为免我等同时开口,各自影响,还请皇上赐下纸笔,让我与闵书女分别写下各自意见。”
这个很好。
永泰帝点了点头,即刻命人送上纸笔,“你等也不需多写,只写可或不可二字即可,回头再一一叙述理由便是。”
如此二人很快都写好了,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两张纸上,竟都是“不可”二字!
不说蒋婕妤看了惊呆了,连一边的朝臣也暗吸了口凉气。
庄嫔顿时大怒,她跳出来替蒋婕妤出头,本是想通过此事立威,在宫中好多些话语权。也是替自家侄女争取的意思,如今居然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回头让她怎么在后宫立威?
“皇上,奉命去相看的各府闺秀,皆已是宫中先行挑出来的上佳人选,怎么到了她们这里,倒皆是不可了?难道还得让她们当众说些理由,来诋毁世家千金么?”
永泰帝眉头皱起,确实也觉得有些打脸了。
这些人选皆是他看过的,要是被人众口一致说不好,那他是眼瞎么?但此时要是不让她们说,只怕底下朝臣议论更多。
谢应台道,“只怕这些人为免责罚,已经串通一气了吧?若让她们开口,难免说出不好的话来。”
“那我等愿意用写的!”素瑾姑姑高声道,“并非蒋家小姐有何不好,事实上,蒋小姐美貌贤淑,实堪良配,但我等奉命察看的乃是皇孙妃,所以要求自有不同。相信诸位大人皆是君子,若皇上看了,愿意给众人传阅,你们自当明白。”
谢应台当即追问,“若你等存有私心,无中生有,当作何论?”
素瑾并不示弱,“那大人到时可看其中内容,若我等涉及半分私心,可治我等罪过!”
“好!”庄嫔顿时应了下来。
可蒋婕妤却明显底气不足,“可,可她们若是扯些旁的事怎么办?”
譬如蒋家家风啥的,岂不是自曝家丑?
素瑾无奈道,“回娘娘的话,我等相看的是府上千金,皇孙们要娶的也是府上千金,可跟旁的没有关系。”
您此时这么心虚,不是让人觉得忠勇伯府家风有问题?
怪不得在宫中熬了一辈子也只是个婕妤,就算年轻时有些美貌才情,可这智商,实在是太令人捉急了。
程岳道,“如此,何妨让她们写上一写?便是宁书女,也该让她有个说话的机会。”
这个可以有。
看皇上已经有了允意,谢应台老眼一眯,顿时道,“但你们每个人只许说一个理由,限在十字之内,且不许坏了人家小姐闺誉及辱没家门。”
都这样苛刻了,谢应台不信这些姑姑书女还能写出什么来。万一写得不好,让他有挑理的地方,到时可也一样免不了责罚!
谁知素瑾姑姑却是恭敬点了头,回了二字,“遵命。”
她率先提起了笔,写下理由,余下闵双桃和宁芳也很快写完了。三个理由依次呈上去,只见永泰帝的神色变幻莫明。
最终,当皇上看完宁芳的小纸条后,已是暴怒。
望着庄嫔斥责道,“朕给你协理六宫之权,不是让你跟着来挑事的!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闹到朕跟前来,你自己看看吧!”
谢应台虽看不清上面字迹,却记得皇上扔出去的,正是宁芳写的那张纸。
而庄嫔跪地看过之后,一张脸也是青紫交替。忽地转身狠狠捶了蒋婕妤一记,大哭起来,“你怎地如何害我?皇上,皇上臣妾实在不知啊……”
“闭嘴吧!你不知就不会查问清楚再说?那你脖子上长的到底是脑子还是夜壶?”
继“不必打扮”的淑妃之后,“脖子上长夜壶”的庄嫔也被皇上彻底厌弃了。
“即刻降庄嫔为婕妤,夺协理六宫之责,回宫自省!至于蒋婕妤,蒋婕妤朕念在你进宫多年,朕不降你的位份了,你以后就安心去给皇后念经吧。无事不得出宫,更不许人探视。至于忠勇伯府,罚俸一年,令忠勇伯并其二子,皆闭门反省一年!”
庄嫔听着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她辛辛苦苦挣了半辈子,好容易才有今日的风光体面,协理六宫才几天啊,如今说夺就夺了?
还给贬了位份!
她,她这究竟是为什么?
庄嫔满腔怄血,想去找那个罪魁祸首算账,可那个罪魁祸首本就胆小,听了皇上的惩罚,她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不降位份,却给打发去给过世的皇后念经,这比打入比冷宫更可怕啊!
好歹进了进了冷宫,遇上逢年过节,皇上赏赐,还能喝酒吃肉,平时也没人管束。可去给皇后念经,那就相当于出家,往后别说喝酒吃肉,还得打坐念经。
这,这样苦修,她还有什么活头?
所以蒋婕妤连宁芳写的什么理由都没兴趣知道,就果断晕了。
看一下子发落了两位宫妃,朝臣们面面相觑。这到底是什么理由,让皇上如此火大?
扣下了宁芳写的那一张,永泰帝把另两张给众臣们看了。
素瑾姑姑纸上简洁明了,只有四字,“遇事结巴。”
谢应台看得一愣,这算是什么毛病?
可这的确也能说是一个毛病!
若是寻常人家媳妇无妨,做皇妃就不够格了。万一哪天一紧张,当众结巴起来,岂不是要人取笑皇家失仪么?
而闵双桃写的是八个字,“谈吐皆雅,闻花则嚏。”
她到底年轻,不敢得罪人,所以先赞了一句。可闻花则嚏这个毛病,可以说,比遇事结巴更麻烦。
要说蒋小姐也不是不爱香,她也用熏香,可是就不能闻鲜花,一闻就爱打喷嚏,有时严重起来还会起疹子。这也算不得正经毛病,但真心不适合皇家。
无他,皇家重形象啊!
如果宫宴上,有人献花,某皇妃不停的打喷嚏,这还能看么?
所以素瑾姑姑和闵双桃都完美的完成了谢老尚书的限制问答,既不影响蒋家小姐的闺誉,又没辱没蒋家家风,但也确实列举了她不适合嫁入皇室的理由。
可所有人也都知道,真正惹得永泰帝勃然大怒的,应该是宁芳写的第三张。
但那上面到底是什么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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