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春宴年年有,今年却办得格外丰盛。
不仅是因为打了胜仗,更重要的是,霍通捉到西胡汗王时,还顺道把他们老窝给抄了。
虽说西胡贫寒,但因草原上又不用盖房子,所以贵族有了钱,都爱买黄金宝石藏着,故此着实搜刮出不少好东西。带回朝廷,永泰帝也着实发了笔横财。
故此今天的春宴上,皇上来了之后,还临时通知了西胡汗王及几位贵族参加。觥筹交错,言笑晏晏间,不似战胜国对战败国,倒似睦邻友好,一派和乐融融起来。
借着饮酒,坐在下首的程岳半抬起宽袍大袖,微微蹙眉。总觉得今日这和乐场面,并不象皇上这无利不起早的人会做出来的事,可皇上究竟想干什么呢?
“程大人,我敬你一杯。”
忽地,西胡贵族,也是此次西胡主帅野利云荣,来到了他的面前。
程岳收敛心神,端起了酒杯,却只微一抿唇而已。对于手下败将,他没必要客气,况且皇上还在上头看着,更不能叫他起疑。
野利云荣却毫不在意,仰头干了杯中之酒,坐在他身边道,“说心里话,此番交手,我最敬佩的,就是程大人你了。但我最不服气的,也是程大人你。”
他说这话原是想勾着程岳追问下去,没想到听众半点不配合,还拆台道,“将军醉了,让你扶你回去吧。”
可野利云荣却探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低嘲笑,“我知你不愿听,可我却非说不可!我敬佩你,是敬你在不被你家皇上信任的情况下,还能打赢胜仗。而我不服气的是,我若早知此事,你必败无疑!”
程岳淡然道,“输就是输。就算你想再打一仗,可你家汗王还能信任你吗?”
野利云荣瞟一眼那个在永泰帝面前卑恭屈膝的汗王,冷笑起来,“他不信,自有姓拓跋的愿意信我,这便是我们胡人和你们汉人的不同。你们汉人讲什么功高震主,但我们胡人只敬重拳头。”
程岳再看向他,目光中多了一丝凝重。
西胡如今的王室拓跋氏式微,国中更有权势的是野利家族。打压下这个老汗王,扶植个新汗王,只要还姓拓跋,对野利家族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而这个野利云荣不过三十出头,年轻力壮,野心勃勃,且争强好胜,又狡诈多谋。这回开战之初,西胡能顺利拿下三川口全靠他的指挥,实在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大将。
就算程岳隐藏极好,但领军之人都皆为敏锐,野利云荣还是发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
附在他耳边低语,“想杀我?不,我劝你还是留下我。留着我,你们的皇上也会看重你几分。”
“野利将军,你跟程将军在说什么呢?聊得这样投机。”忽地,谢应台状似玩笑的一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野利云荣哈哈大笑,“方才我跟程大人说,这回输给他,真是输得口服心不服。要说他这小身板,若是真刀真枪砍杀起来,都不够我来上三个回合的,谁叫人家聪明呢?所以方才我就问了,程大人平日里都读了些什么书。回头定要买上几本,也好生读读才行。这可是你们汉人说的,什么读书人治人,出傻力气的被人治,这回我算是领教到的。”
这番话,真真假假,把在座之人都逗笑了,且不着痕迹的吹捧了读书人,引得大梁一众文官都有些得意。
再看着今日原本的主角,那些立功的将领们,都有些不屑。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才是正道。
看他只几句话,便轻飘飘分化了大梁的文武官员。程岳眸光一冷,可此时他开口却不大合适,忽地就听刑部主事谢云溪开了口。
“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光会读书卖力气有什么用?领头的才是最要紧的。若不是陛下英明,知人善任,再好的文臣武将也是白给。”
原本,按照品级,谢云溪这七品小官是来不了春宴的。但他才思敏捷,且容貌出众,所以类似的场合皇上总愿意叫他来。
如今看来,倒是来得极好。
这话说得不仅让永泰帝大感脸上有光,也让底下一帮子文臣武将都警醒起来。他们争个高低有什么用?重点是拍皇上马屁!
瞧人家多会说话?永泰帝虽自谦了两句,却即刻赏了盘御膳给谢云溪。
于是宴上风向一变,朝臣们立即各展所长,拍起皇上龙屁。
而西胡那帮被俘虏的贵族们却因谢云溪那话,望着野利云荣目露怨恨。
当初这仗是他非要打的,三军主帅也被他夺去,可如今输了不说,还连累他们皆成了阶下囚,怎能不怨?
当下,就有个西胡贵族便嘲讽道,“野利将军这年纪,想跟程大人学读书只怕晚了些。不如把你儿子送给程大人当学生,只怕还来得及。正好你夫人过世,儿子搁家里也没人管教。”
旁边立即有人一唱一合,“咱们西胡的野小子调皮得紧,程大人哪里瞧得上?倒不如让野利家送几个美人给程大人,日后生下读了书的儿女,野利将军也能得些安慰了。”
谁知野利云荣却正一正颜色,跪倒在阶前,“我确有将美人献与大梁之意,但不是程大人,而是陛下!”
他话音才落,那西胡汗王忽地变了颜色。
可野利云荣不等他说话,便啪啪拍了两记手掌。
顿时有仆役从殿外抬着一只巨大的箱笼进来,拉开箱板,撤去箱顶,里面竟装着一对十四五岁的盛装美人。
尤为难得的是,两人样貌生得一模一样,高额大眼,竟是对千娇百媚的孪生姐妹花。
但眼下不知落在何种处境,清纯的小姑娘眼中盛满惊恐和害怕,却越发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公主!”
西胡贵族惊呼起来,而野利云荣看着永泰帝那同样被惊艳到了的眼,笑道,“这便是我西胡最美丽的女孩,汗王最心爱的一对小女儿,拓跋家最尊贵的公主。我们汗王想献与陛下,以示两国永结友好之意!”
说完,他便半威胁的看过去。西胡汗王脸色极其难看,却不得不附合着道,“正是,正是如此。”
永泰帝也不是傻的,看这神色就知人家亲爹心不甘情不愿了。
也不知野利云荣使了何等手段,悄悄把这对绝色小美人偷偷带上京来。不过这倒是好事,须知美貌也是种财富。
以那对小姑娘的容貌,如果留在西胡,等西胡汗王回去,拿她们联姻,必能收拢些心腹,将野利云荣打压下去也未可知。
如今落到永泰帝手上,西胡汗王的算盘可要落空了。这样说来,野利云荣倒算是替大梁办了件好事。
于是永泰帝笑纳了这对美人,又打算赏赐起野利云荣来。
“方才听说野利将军夫人似已过世?可有续弦之意?”
野利云荣一听就明白了,马上道,“正是如此。若陛下能赐下一位淑女,卑下不胜感激。”
永泰帝闻言就笑了,“朕虽有心,可惜皇族之中却没有合适之人。倒是你方才口服心不服的那位程大人家,却有个得他教养的甥孙女正在宫中。既品貌出众,又年纪合适,你何不去求他?”
程岳心神一震,他终于明白,之前的不安是怎么回事了。
皇上算计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这是两位兄长要求讨还英王府的爵位之事,彻底激怒皇上了吗?可他既然敢做得那么过份,怎么就不敢当这份骂名了?还要用这样糟污的手段,来陷害一个无辜的女孩?
所有人都看得出,程三公子被彻底激怒了。因为他周身三尺,已经成了不加掩饰的冰窟!
他要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这一刻,连永泰帝也眯了眼。他不愿承认,但心头确实掠过一抹悔意。
他算计过无数的局面,却独独没有料到,程岳敢跟他撕破脸。如果英王府倾尽全力还击,他该怎么办?
全部赐死吗?
那估计他不必到死,如今的口水都能把他淹了!
怎么办?
在没有人敢说话的时候,刚立下战功的霍通小将军忽地羞涩道,“陛下,您都称赞的,必然是好姑娘。微臣虽身负重孝,却还未成亲,能否与野利将军一争?”
这是他的报恩了。
程岳助他复仇立功,他不能不管。就算此时会惹怒帝王,也没人会说他的不是。相反,还要敬重他的不畏权势。
而谢云溪也站了出来,“霍小将军,你可不能如此,我还想求娶我师妹呢!你要比,得先跟我比。先说好,我不跟你打架,我要跟你文斗!”
这突如其来的一打岔,让众人都有些懵,却让永泰帝莫名松了口气,故作轻松的笑道,“宫中程大人可不止一个甥孙女,还有位宁女史呢。不如野利大人退而求其次,换一个吧。”
这便是皇上的妥协了。
如果宁芳是动不得的,换宁萱总没事吧?
可他再次料错了,程岳深吸了口气,在野利云荣想开口之前,便冷冷打断了他。
“家中几个丫头虽资质粗陋了些,却也是家里人娇养大的。若要高嫁倒还罢了,可嫁给手下败将?呵,臣只怕回去之后,孩子们还以为是她们舅公打了败仗呢!”
一句话,噎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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