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弟弟们不来时,宁芳正在程岳这里说话。
她还诧异着,弟弟们怎么“投敌叛变”,跑去跟俞家的人交好了,程岳却是微微颔首,赞了句。
“你这两个弟弟,倒还懂事。”
看宁芳一脸懵圈,他也懒得解释,“男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去张罗好宴会便罢。今日人多,小心看顾着些。”
于是,宁小王妃就这么被打发走了。
要是平日,她肯定没这么好说话,可今天实在是忙。
哼,等到回头闲下来,就算不敢找她家王爷算账,也一定要找两个弟弟好好拷问一番。
断奶才几天的小毛孩子呀,还男人?
那也得管她叫姐!
因有了一次经验,英王府的蹴鞠赛自然是办得成功无比。
男女客依旧是跟上回一样安排,不同的是,在两处夹角小山坡上,宁芳原打算搭凉棚的地方,摆了些大大小小的帐篷。
铺上方毯,摆上矮几,清幽雅致,又有几分野趣。
本不是什么正经位置,视线也要差一些,却硬是被布置得更受欢迎。
许多客人一来,就瞧中这里了。可这些地方却不能随意给人,都分给王公亲贵了。
只宁怀璧那儿,程岳原本给他预留了正厅的好位置。谁知姜老尚书一来,便硬是要去山坡上,说那里才有“意境”。
程岳只好又开个后门,给岳父大人换了顶帐篷。
宁怀璧在同僚面前,很是挣了一回面子。等宴席散去,夏珍珍寻回丈夫时,就见他已很有几分醉意。
于是本想留下来帮女儿清场子的夏珍珍,被宁芳笑着劝退了。
“家里这么多人呢,娘跟我还客气什么?赶紧送爹回去吧。茵儿,去把醒酒汤提上一壶,回去给爹灌下。”
夏珍珍却道,“你爹一个人,我还料理得来。让你两个妹妹留下来帮忙吧,也算是教教她们了。”
今儿她也算是见识到了。
原来王府请一回客,竟是能来几百号人。再加上家眷孩子,奴仆丫鬟,怕有小一千呢。这要收拾起来,可是个大工程,很能学些东西的。
宁萍知道自己年纪还小,帮不了什么,就主动去扶了宁四娘,还跟宁芳说。
“今儿二姐府上的热闹,我都记在心里了。回头我画副画儿,送二姐瞧。”
宁芳笑道,“那可得画好点,不能比你的鸭子图差,否则就把你那张拿来。”
宁四娘听得欢喜,笑嗔道,“什么鸭子图,分明是鸭戏图。那张萍儿已经答应送我了,你不许抢,顶多借你挂两天。”
宁芳故作不满,“一张画儿还得借,祖母如今也越发小气了!”
宁萍老实,生怕她介意,还忙忙道,“二姐放心,我这张也不会差的。”
宁四娘笑,“别听你二姐的,她就是故意跟我拌嘴呢。横竖如今吃也吃了,乐也乐了,咱赶紧家去,让她自忙活去!”
她说笑着,她牵着宁萍,带着儿子媳妇走了。
宁芳给宁芸宁茵一人分派了一件活计,自去张罗着送客了。
象永宁长公主这样的辈份,必要她亲自送的。
还有些小年轻赢了球高兴,多贪了几杯,定要歇歇,醒了酒才能放心把让人走。
再有杜老夫人这样明显有事相求,借口上了年纪精神不济,要借间客房歪一歪,宁芳也得去应酬交际。
若说头一回在韩祺出嫁时见面,宁芳还不大明白为何杜老夫人会向她示好。
但上回做寿时,她便猜到一二了。
又稍稍留心下杜家家事,便猜到了五六分。
等着去到客房,寒喧一番,杜老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叹道,“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就厚颜登门了。”
她也看出来了,宁芳虽然年轻面嫩,性子和气,却不是那等冤大头。
当然,宁芳这么做,绝对没有错。尤其杜老夫人活这么大把年纪,更加明白生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所以她没有半分怪罪宁芳。
只宁芳始终不开这个口,那她就得主动服软了。
但想想自己这样头发白了,还得向个小姑娘低头,老人家难免有些黯然。
宁芳却不是那等得寸进尺之人,见她服软,便挥手令人退下,方道,“老夫人若有烦难,可与我分说。倘能效力,必不推辞。”
杜老夫人苦笑,“这千头万绪,可让我怎么说呢?”
宁芳道,“那您不妨长话短说,照直说。”
杜老夫人犹豫再三,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那能不能请王妃指教个门道,帮我家置个营生?否则,否则府上的地,真是还不起。”
她前一桩要求如果还在宁芳意料之中,但后一句却让宁芳着实诧异了,“老夫人这话是何意?府上还欠了我家的地?”
杜老夫人倒奇了,“难道王妃不知?”
宁芳坦然摇头。
杜老夫人更叹气了,“枉我做了小人,还以为府上几次三番请我做客,是委婉催问此事来着。既如此,我就给王妃分说明白吧。我家老头子这京畿大营,早年是老英王掌管的……”
此事一句话两句话还当真说不清楚,算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了。
当年老英王程兴随周王入京,拥护他当了皇上,周王在给义兄弟封王的同时,也把掌管京畿大营的重任交待给了他。
当然,除了委以重任,皇上还赐了他眼下这座英王府,还有京郊的大片良田。
程兴为人很重情义,自己又是孤儿出身,没甚家人。
虽前后有过三位夫人,但子孙运上着实不旺,虽前后养过几个孩儿,却都早早夭折,所以家里实在花销不大。
于是他便把这些良田拿到京畿大营,分给军中那些退役的伤残兄弟们耕种。然后只象征性的收三成租子,放到军中,继续补贴贫苦士兵。
这本是件挺好的事情,可等到程兴渐渐年迈,皇家非把先太子之子过继给他做儿子后,程兴为了避嫌,就不大好管京畿大营的事了。连这些田地租子,也不怎么过问了。
等他过世之后,程家因不想惹麻烦,更没人去提。
于是这几十年下来,这些田地收益渐渐被军下那些将领侵占。等到杜老将军接手时,便不得不同流合污。
“其实我家老头子为了这事,一直不快活。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他从来不肯跟我们一桌吃饭。一人吃着他的粗茶淡饭,也不肯置办几件好些的衣裳。当然,这些都是应当的,本就不是自己的钱,凭什么拿来花用?
只是,只是家里的儿孙真是太多了。没一个有本事置办营生不说,还生了一窝又一窝。我家老爷虽得皇上信重,但儿孙却不怎么争气。便是勉强往军中安置几个,也都位份不高,拿不到几个俸禄。
我也不怕说句丑话,如今我最怕人家恭喜我子孙昌盛,实在是养不活了。若再没个法子,等我家老头子一闭眼,我即刻就跟了他去。那时儿孙会怎样,我是再也顾不得了。”
杜老夫人说到动情处,眼泪直掉,确实能看得出她的诚意。
可这样就能拿别人家的钱养自家儿孙么?
宁芳可没那么圣母。
她只是想不通,又问了一句,“说实话,此事若是老夫人不提,我家也是不好去讨要的。这么些年都过来了,您怎么突然想着说了?”
杜老夫人越发惭愧了,低低道,“这,这不是你和王爷成亲了么?也是戚大都督上任,说要清查各军中的粮草饷银。凡有赊欠,便要各处早早还上,就以今年年底为限。可我家说句难听话,真是指着这钱过日子的……”
所以杜家再不能这么装傻了。
戚昭义新官上任三把火,谁好意思这时候跟他对上?
再也是程岳和宁芳皆得了爵位诰命,就算再年轻面嫰,也算是大人了,杜家真没什么理由占着人家家产不交的。
宁芳听着大开眼界,这欠债欠得这样不声不响,也是一件奇闻。
想来若不是戚昭义上任,且颇给程家面子,自家的田地租子还是要不回来的。
杜老夫人来前,家里也曾经商议过,能不能出点钱,把这些地算是买过来。反正这些年英王府也没要,说不定人家根本不在乎呢?
可杜老将军却气得掀了桌子,“你们不要脸,老子还要脸!那是一两亩地吗?你们又能出几两银子?老子都能粗茶淡饭,你们怎就过不了这样日子?”
还真过不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其实杜家也不算挥霍浪费了,只是过惯了正常官宦人家的日子,若再去过寻常农户的日子,别说儿孙,就连杜老夫人自己,估计也是受不住的。
宁芳很是不解,“你们既白拿了这些年的收益,总会有余钱的时候吧?我看老夫人你身上也是有些值钱首饰,既有这钱,怎不拿去做些买卖?”
“怎么没做?这些年光我开过的铺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不知是我家人天生笨,还是财运不济,做什么亏什么。就连接手人家的旺铺,最长也就撑了半年。”
横竖话已说破,杜老夫人也不怕丢脸,拔下手上金镯给她,“王妃勿要笑话,因要出门见人,我才打了几件样子货。瞧着象真的吧?里头连银都不是,全是包着铁呢!”
宁芳仔细瞅瞅,还真是假货。
不过杜老夫人又忙忙道,“上回给你家两个妹妹的戒指倒是真的,可不是作伪。”
这点宁芳倒是相信,自家戴假货也就算了,若赏人必是不敢的。否则若拆穿了,杜家也就颜面无存了。
把镯子还上,宁芳问,“那你家究竟欠我家多少地?若是能商量一个合适的价钱,我卖你一些也行。”
杜老夫人为难了半天,方期期艾艾的伸出只手,“当年京城乱着,死了许多大臣富户……嗯,府上老王爷又是先帝的结义兄弟,所以先帝出手很是大方,便赏了老王爷这个数……”
可这个数是多少?宁芳看她微握着个拳头,便问,“难道有五千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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