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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益被赐婚的消息,持盈还是从阿棠的口中知道的。
此时满行都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薛益虽承袭了燕国公的爵位,可一直没能入朝,许多人都暗中议论说官家到底还是不信任,这样突然从北地归来,谁知道是不是藏着什么心思。
可如今,官家却将灵毓县主嫁给了他。
灵毓县主虽是外姓,只是官家的侄女,可官家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一直是将灵毓县主当女儿来宠着的,如今会有这样的赐婚,可见官家对燕国公的看重。
外头漫天的消息,持盈还什么都不知道,而她知道的时候,听闻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了,就在一个月后。
如此仓促。
持盈坐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深,最终还是让阿棠去传舆,去清思殿面圣。
到了清思殿,请黄平前去通传,黄平进去后出来却道,“殿下,官家正忙着,一时无暇,您看还是过些时候再来吧。”
这是第一次,她到清思殿来,赵誉明明就在殿内却不肯见。
她也没生气,神色都是淡淡的样子,对着黄平提高了音量道,“无妨,我就在这儿候着吧,等陛下万几之余肯拨冗召见。”
她不知道这话里头的人有没有听到,只是就在殿外候着,已近午时,外面日光正盛,今天天气好,暮春的日头虽不毒,却也耀眼得很,持盈虽站在廊下,却也被外面的日光照得眼睛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出来了一个小黄门,恭敬地对着持盈道,“长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进去呢。”
她点了点头,提起裙摆,迈进了门内。
自那日在福宁殿,她听双宁说他就在殿外,如今已经十来日过去了,他再未去过福宁殿,即使去康宁殿探望太后,也仿佛故意同她错开时间一般,持盈能笃定他是听到了那日自己同太后的对话。
“想不到寿安长公主还会主动来见朕。”他坐在案桌后,神色有些淡漠,“不知道是什么事也能让你这么上心。”
持盈缓缓走近,面上神情依旧很淡,“看来陛下是知道我来此是为了何事的。”
赵誉没有再开口,他当然能猜到,他不想见她,也正是为此。
见他不说话,持盈便开门见山直接道,“陛下为何要给燕国公和灵毓郡主赐婚?”
“怎么?”他看着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长公主不乐意?”
持盈苦笑了笑,“赵誉,你不要胡闹了,他们两个人如何合适,无论年纪还是性情,往后成了怨侣,害的可不止两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帝王的名讳,如今也就她敢这般直呼,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他对她的迁就与纵容,正因为清楚,所以今日才敢直接说出这番话。
明知他会生气。
“怨侣?”他冷哼一声,“你倒是望着他们成怨侣吧,这样才足以证明薛益一直忘不了你,是么?”
他这话说得实在难听,持盈深吸一口气,还是好言好语道,“你若是真想让薛益娶妻,难道满天下就再寻不出个适合的人选,为何非得是灵毓县主?灵毓县主才十七岁,这样一个小女孩,该找一个真正能疼着她宠着她的人,而不是被你随意这般胡乱地许了人,你当我是在为薛益不平?我更替灵毓可惜,一桩姻缘里女子才是最输不起的。”
赵誉却道,“说得倒是这般冠冕堂皇,你是为了谁才说得这番话,你自己心里明白,你这般不愿薛益娶妻,又一心想着离宫去……”他站起身来,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道,“你纵使不愿见我,可英儿他是你的骨肉,你竟连他也要弃了,赵持盈,你怎么就能狠心到如此地步?”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处,她对自己无情也罢了,他可以忍,可以等,可以不计较任何回报,可以耗尽余生去等她改变心意,可她连孩子都不顾惜了,那是他们的儿子,她是不是因为儿子的父亲是他,所以才连带对儿子也少了几分不舍。
她竟能对他们父子俩如此狠心……
持盈听着他的话,只觉得有钝刀子在剜她的心,心口处阵阵生疼。
“我为了谁说的这番话……我也曾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我知道这样的小女孩心里盼的是什么,我也曾一心想着能遇上一个疼着我宠着我的人……可你的侄女灵毓,她还没有受过我受过的苦,她不知道,这人世对一个女子能多残酷,她没有试过,像个物件一样的被人送去给一个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男人,她没有试过,怀着孩子偷偷躲在一个小院子里不敢让人知道,她没有试过,在孩子出生后连一眼都没见着,却要在重见他时听他一声声叫自己‘姑姑’……她如今只以为,那个男人终是会怜惜她的,她没有想过,若是往后要自己承受,会吃多大的苦头……”
她说着,自己倒还平静,却看到赵誉的眼睛慢慢泛红。
他握起她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手背,也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抚平自己此刻心里的痛楚,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低声道,“可是那个小姑娘知不知道,当初在帝京里,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人想要疼她宠她,想要奋不顾身地护着她,只是他觉得自己不配,他太卑微了,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给她……有一天,等他终于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想要给她一切,想要和她有长长久久的以后,她却不肯相信他了。”
她抬头,直直看向他眼里,唇边竟然还有笑,可那笑苦涩极了,看得人心疼。
“可是赵誉,我们什么时候有过以后?”
她的声音轻轻的,落到他的心上却重得他几乎要承受不住。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也缓缓往后退了一步,“你口口声声说以后,可你真的想过以后么,你要我留下来,可我要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孩子的姑姑?我要永远听他这般叫我么?好,我可以不介意,我可以什么都不求,和你维持着这见不得人的关系,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被撞破了呢,被太上皇或是其他的谁看穿了,或者闹得人尽皆知,甚至……英儿的身世被泄露了出去,你说你会奋不顾身的护着我,可是赵官家,即便你富有天下,你又真的护得了么?”
他缓慢地,十分痛苦地开口,“元元,你再等一等……”
她摇着头,连连往后退,“赵誉,你说我不信你,是的,我不信你,我不信这世上任何人,这是这二十余年里命运用切肤割骨的痛教会我的,那些痛我不想再受了,我也受不起了。”
她转身离去,赵誉垂下目光,站在原地,不敢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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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两人再未相见。
持盈问过了阿棠,燕国公是否同意了这桩婚事,阿棠叹道,“殿下,那是陛下的旨意,抗旨不尊可是大罪,燕国公哪里敢呢?”
持盈苦笑着,缓缓道,“是我糊涂了,官家的旨意,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
阿棠自然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自顾说着,“不知道齐安郡主怎么想的,挑来挑去这么久,满天下的才俊都瞧不上似的,却偏偏塞也要把女儿塞给燕国公,殿下您可不知道外头说的有多难听,都说灵毓县主自己去求的陛下赐婚,说燕国公可怜,早知道不如在北地就尚了北朝的公主,在北边也是享一世荣华富贵,何必南归。”
持盈手里拿着针线,那是正在做的一双鞋,给赵英做的,鞋底已经纳好了,如今正在绣鞋面上的祥云,她的女红一向不能看,所以绣得小心翼翼极了。
“燕国公可怜……”她淡淡道,“若他不喜欢这个妻子,小心供着就是,再可怜又能可怜到哪里去。”
连阿棠都没料到持盈会如此说,阿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懂得婚嫁夫妻之事,可听了持盈这么一说,想了一想道,“也是,若是往后夫妻不睦,怕还是县主更难受,不过县主还有齐安郡主撑腰呢,齐安郡主有多疼这个女儿,”说着她又道,“女儿家总是招人疼的,就像太后,疼您就疼得跟自己骨肉一般无二,若我日后有了女儿,怕也是会像齐安郡主这般,把能给的都要给她。”
持盈看着她笑了笑道,“那等过两年,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往后儿女双全、子孙绕膝。”
阿棠面上一红,嘴上道,“不要,我要守在殿下身边,我要看殿下日后儿女双全,难道殿下不想有个女儿么?”
等话说出口,阿棠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想到了那个当初被送走的孩子,儿女双全在旁边那儿是祝福,在殿下这是……是锥心。
听她这样问,持盈一时失神,手上的银针一偏就扎进了指尖,阿棠一声惊呼,她却只摇了摇头示意她无妨。
持盈低下头,看着指尖冒出的那个小小血珠,忽地轻声道,“我不想有女儿……”
阿棠一惊,没想到她还在想方才的那个问题,下意识道,“为何?”
持盈笑了一笑,眼里仿佛装满了疲惫,她不经意瞥了一眼自己的腹部,那里平坦如初,一点端倪也瞧不出。
“做女子太苦了,一想到我的孩子有可能会承受那些我受过的苦楚,我就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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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后,燕国公薛益与灵毓县主的婚仪如期举行,震动了整个临邺城,迎亲那日街上人头攒动,争相观睹。
连躺在病榻上的程太后也赐下了厚礼,听了内侍回来禀报国公府的盛况时,她不禁笑道,“两人虽年纪相差甚大,可夫妻之间,也看缘分,既有赐婚,想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也是他们的缘分了。”
持盈在一旁照料,接口答道,“希望他们的缘分能更深厚些,往后成一对佳偶。”
太后起初还怕持盈难受,见她这神情再坦诚不过,既放了心,心里头也暗叹,看来她是真的对薛益无意。
太后突然牵起持盈的手道,“元元,我已经同太上皇说好了,再过了十来日就颁旨,给你赐封地。”
“这么快?”持盈皱眉,欲言又止。
太后却摇了摇头,“哪里快了,赐下封地后,还要再准备随行之物,少说也要月余,等你出发,路上还要花上半月的时间,你早些过去,等习惯了,再寻时机回行都来看我,那时候多住些时日也是无妨的。”
持盈闻言点了点头,她看着程太后如今脸色好了许多,心里想着,即便自己离京了,太后有这些御医们在旁调养着,往后等病好了,如太后所言自己再回行都来多陪陪她。
持盈走后,双宁走上前来劝道,“太后,御医嘱咐您要多静养,说话伤神,您总不听。”
太后却道,“有些话要早些嘱咐,趁我还活着,要亲眼看着她离京才放心,在我身后,谁知会起什么波折……”
持盈不知道,程太后这般着急地想让她去封地,是想在自己还在世时,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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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最近心情不好,御前的人都知道。
黄平接到北内那边传来的消息,苦着脸想着,自己这进去禀报还不知道会触什么霉头。
果然……
“太上皇已经答应颁旨了?”赵誉听了一掌拍在案上,站起身来,“传舆,去康宁殿!”
他出殿时,正逢付安匆忙赶来,付安喘着气,疾步走近了禀道,“陛下,臣有要事要禀报。”
赵誉皱眉,“朕要去见上皇,有事等朕回来再说。”
付安有些犹豫,可心里想到此事虽重要,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便往后退了一路。
舆官已经等候,赵誉走了出去,忽地又停了脚步,回了身让人将付安又传到身前,他看着付安问,“你要说的可是与长公主有关?”
付安点了点头,可却打量了一下周围,御前的内侍宫娥们,随驾就有六七人。
赵誉见了沉声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
宫人们退了下去,可付安还是斗胆凑到官家身前,将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
他第一句说完,赵誉脸色突然一变,甚至那一刻有些呆愣。
付安正要说清来龙去脉,赵誉却偏过头直直看着他,那目光里既惊又喜,像是还没能回过神来,紧紧盯着他,紧张得声音都似在发着抖。
“你说得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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