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州的守将杨郅是赵誉一手拔擢起来的,他是定武杨氏的后人,当年赵誉在越州练兵时,他便供职于赵誉的麾下,歙州不算什么战略险峻之地,当初赵誉将他升为歙州指挥使也并未引起朝中之人的注意。
是以军中主战和主和两派斗争不休,众人虽知道杨郅是主战一派,是官家的心腹,却也没有被主和一派放在眼里。
那时谁都能知道,歙州会被推至如此风口浪尖的位置。
赵誉一早就让人给杨郅传了消息,耶律济祈为求行军速度,让大军分头开拔行军,如今先头一队已赶至歙州,主力却还在路上,歙州城外的敌军不过两万余人,赵誉到的时候,韩继清命先锋冲开一道豁口,城内杨郅早已命人放下了吊桥,三万人半个多时辰里就全都进了城内。
等到破晓时,歙州城内那五万守军全都知道了圣驾就在歙州城内的消息,一时间众人情绪激昂,见陛下竟在如此危急时刻,不惜以身犯险,守住歙州的决心可见一斑,军中一片振奋,都摩拳擦掌,等着与城外的敌军好好干一仗。
赵誉到歙州后稍作了休息,他彻夜赶路,却只休息了片刻,就让杨郅带着他上城楼上去看防务了。
等将箭楼粮仓等一应准备全看完,又回到了歙州府衙内,同几位武将商议退敌之策。
之前杨应吉想得不错,赵誉敢在这样的关口赶至歙州,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等到下午时分,就收到斥候的飞鸽来报,说是北契大军的主力已经全速向着歙州进军。
“如陛下所料,如今耶律济祈在知道陛下已身处歙州城中,必然会让主力全都赶往歙州来,算时间,今夜便能到达,北契虽号称几十万大军,可实际的兵力再加上在青阳等地一路的折损,如今恐怕也就是十余万人,到时候咱们主动出击,以逸待劳,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韩继清看着沙盘道。
赵誉点点头,他如今不顾朝臣劝阻,趁夜赶至歙州,除了稳固前方军心,振奋将士士气,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保住临邺。
歙州之后,再无险可守,当时赵誉在枢密院与几位使相商议时,看着那巨大的舆图,心中不由担忧,若是北契大军分兵围攻歙州,然后主力直抵临邺,临邺变成了困守的孤城。
即便一时之间耶律济祈无法攻破临邺,只需先围城以待,临邺是南朝行都,一国的心脏,这样被敌军围住,官家被困在城中,政令无所出,各路勤王的军队即便赶来也是群龙无首,而城内的君臣更是会受不住兵临城下的压力,朝廷一乱,北契攻破临邺便如探囊。
“敌军将至,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歙州,等待各州赶来的人马,继清,”赵誉对着韩继清道,“你清点出战兵力,负责出城作战,杨郅则负责城内防守,你二人配合,既要确保歙州城安稳无虞,同时要不停出战,让敌军疲于应付。”
北契军能势如破竹,很大原因是靠着行军速度,让南朝各地的兵马都没有反应的时间,当初赵桢经营多年,在沅江上下各个城池加固城墙,又布置了精兵良将,就是为防北朝突然兴兵南下。
这两年,赵誉为了北伐做了不少准备,在沅江一路设立了不少马场船坞,又在每处增设军械所等,做了一系列的布局,钱粮兵马无一不完备。
北契从沅江上挑开了一出豁口,集中兵力猛攻青阳,让其余各州来不及增援,这样顺势一路南下,占着先机,可一旦大军在歙州城外盘踞得久了,周边的大虞军队便有了时间赶来,到时候四面合围,便能形成围困之势,与城内的守军里应外合,北契大军便再无胜算。
只是,那耶律济祈也并非蠢笨之人,自然也能看清这一隐患,可大虞的官家就在歙州城中,这对他而言是最大的诱饵,只要他在援军赶至之前,以十多万的兵力强攻,等将歙州城攻下,擒下了赵誉,那整个大虞朝都成了一盘散沙,太上皇赵桢已老,赵誉那两个皇子又尚是稚龄,只要赵誉身死,整个南朝就在耶律济祈的掌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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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亲自率军赶赴歙州的消息果然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主战一派还在想着如何某兵布阵商议如何增援歙州保住临邺,主和一派却已有不少人提议直接向北朝求和,甚至提出迁都定安,将江左一带割让给北朝,以求得北朝退军。
连赵桢都给气得够呛,下了朝后仍对着杨应吉道,“这群混账!”
这些日子因为国事操劳,赵桢的病也拖得更重了,回康宁殿的一路上都在咳嗽,他却满腹心思都在朝局上,对着杨应吉道,“是我给养出的这群混账东西……当初北朝屡次南下,江南一地被战火所苦,民生凋零,十室九空,我为了能畜养民力,保存国力,以求长远之计,这才忍辱向北朝求和,为此甚至不惜杀了大将,受天下人唾骂,可朝中的这些,就真以为我是打算这样苟且求生,如今都到了这样的关头了,还想着要割地求和……”
杨应吉明白他这是气得不轻,低叹道,“可您当年也在镇江一带,亲自带军抗敌,即便北契军数十倍于己,也未曾退却过半分,这才有了今日的江山。”
“当初我与北朝议和,那是韩崇久攻下了西边数州,北朝这才肯议和退兵,可这帮软骨头,只记着当初的议和,跪了一次不成算,如今兵临城下了,还想着求饶!”
他一路骂着,等到了康宁殿,宫人又来报,说是皇城司指挥使夏霁求见。
杨应吉看着赵桢面色极差,白得都没了血色,方才又在朝堂上同群臣们商议了半日,未曾休息过,连药都还未来得及喝,于是便劝他先休息之后再召见夏霁。
“不用,”赵桢摆摆手道,“宣夏霁吧,他一定是来禀逆党一事,此事不容小可,耽误不得。”
正如赵桢所料,夏霁的确是来禀报逆党一事。
“启禀上皇,臣按您的旨意,查探蓝衣教等一干逆党的动向,前些时日便有察子查到,教首淳于献已经率一干教众趁乱潜入临邺,这两日淳于献见了不少朝中大臣,这几位也多是当初崇宁朝的旧臣,这些年皇城司一直暗中关注着这干逆党,他们同军中不少将领暗中有来往,只是那名单一直没能拿到,瞧着他们如今这架势,怕是要在行都趁乱生事,是否让禁卫营暗中剿灭了?”
这淳于献在南朝可谓鼎鼎大名,算得上是朝廷多年来一大头疼的弊病顽疾。
淳于献此人,在崇宁之乱前曾是崇宁帝赵襄身边的贴身侍卫,当年在旧都也算得上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惜,后来北契攻下了帝京,又将赵氏皇族都俘至了大都,当时赵襄身边许多人不是跑了就是投了敌,倒是这淳于献忠心耿耿,一直跟随左右。
当时赵襄听闻皇弟赵桢南渡建立了新朝,便让淳于献带着他的密函逃出大都,南渡给赵桢递信,赵襄在心中说,只有赵桢愿意同北朝换回来,他愿意只做个闲散王公,将帝位拱手相让。
淳于献带着这封密函九死一生,最后到达临邺,成功将信送到了赵桢手中,谁知赵桢看完信后却不愿救赵襄,淳于献一怒之下冒死逃出了临邺,几年后聚集了一些崇宁朝的旧臣和江湖人士,成立蓝衣教,淳于献一直声称自己当年带着崇宁帝的密诏,后来刘朗叛乱,被剿灭后刘朗的部分旧部被淳于献收归麾下,蓝衣教至此势力大涨,又与朝臣勾结,当初赵桢派兵围剿了几次最后都无功而返。
赵桢闻言思索了一番,缓缓摇头道,“先不要轻举妄动,逆党为祸多年,可屡剿不止,你道当真是那淳于献有三头六臂,不过是朝中有势力在扶持他而已,朝中一直有人包藏祸心,当年刘朗叛乱时,能够一呼而应,同样也是这些人在搞鬼,这次国难当头,这些人还想着要浑水摸鱼,简直不知死活,若不趁此良机逼得他们现出原形来,一齐剿灭了,日后后患无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官家想要北伐,前头的敌人不是最可怕的,身后的臣僚掣肘才是最大的隐患。”
“是,”夏霁答道,“臣已让察子盯紧了近期窜入临邺的逆党贼众,将与他们联系的大臣都记录造册,届时一齐呈上皇御览。”
赵桢点了点头,“淳于献要想作乱,只凭着他对外称的密诏远远不够,不过是如今局势混乱给了这帮人可乘之机罢了,怕就怕在……”他皱着眉,缓缓道,“他打着赵襄血脉的名头。”
夏霁点头,“上皇明断,如今逆党的确在四处找寻崇宁帝长孙的下落。”
赵桢看向他问道,“那你可查到那孩子的踪迹了?”
夏霁摇了摇头,“臣无能,暂时未能查到。”
赵桢也没有责备他,只低声道,“淳于献也找了那孩子多年,那孩子怕是早就就死在何处,尸骨无存了吧,不过,还是得找下去,若不将那孩子找出后患无穷。不过,我看淳于献未必会将希望都压在一个孩子身上,他要找赵襄的血脉,眼下不正好就有一个赵襄的嫡亲血脉么?”
夏霁一惊,“您是说……寿安长公主?”
赵桢道,“你派人去西陵,暗中查看是长公主是否与逆党有联系,尤其是看她是否暗中离开了封地。”
夏霁迟疑道,“长公主虽是崇宁帝血脉,可她并非男嗣,逆党不至于……”
“如何不至于?”赵桢盯了他一眼,“我大虞朝虽从未出过女帝,可前朝的羲和女帝你们忘了么?淳于献要的不过是个傀儡,有崇宁帝血脉的傀儡。”
赵桢还有话没有明说,若那淳于献不立女帝,他打着崇宁旧臣的名头,与赵持盈成了亲,成了赵襄的女婿,以后有了孩子也是赵襄的血脉,他甚至不需要傀儡,自己便能以此招纳那些一直诟病赵桢名不正言不顺的人。
夏霁略有迟疑,随后答道,“臣领旨,这就遣人去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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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夏霁走后,赵桢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松下来,他想了想又对着杨应吉道,“你去传旨给卫靳,让他派人去西陵,暗中查探寿安长公主的动向,一切密报给我。”
卫靳虽是禁卫营的指挥使,可探查等事,一向皇城司更熟稔,杨应吉不明白赵桢为何又要让卫靳也来掺一脚,赵桢便道,“夏霁此人我不放心,你让卫靳即刻着手安排此事,不可耽搁。”
杨应吉领命而去,他走出康宁殿时,见外头天色暗沉,远处有乌云拢聚,连风也变得急促,吹得四下的草木沙沙作响。
他低叹道,“怕如今是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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