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一带的画舫也是扬州一大特色。
紧靠着秦淮河居住的人家,十之八九是做风尘生意的。
和电视剧里那种高大宽敞,热闹喧哗的青楼不同,这些人家一户只得二三个女子,少则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家的门面。
红柳方才所言的烟云馆,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因着临近秦淮河,这些风尘女子和寻花问柳的文人雅士,更喜欢夜来乘画舫到河上游玩。
河水飘飘荡荡,画舫一只又隐秘独立。不仅可以欣赏河畔灯火,还可以调琴吹笛,其声更悠。
皇上等人跟红柳所乘的画舫,正如红柳的小轿和她的衣裳一般,披着薄薄的轻红软纱。
陈文心走进船舱,不禁好奇道:“怎么红柳姑娘很喜欢红纱么?”
红柳微微一愣,很快面色恢复如常,“不讨厌。因我名中有个红字,也是为了叫客官们好记,叫夫人见笑了。”
陈文义从头到尾几乎都没说话,他本能地对红柳这个女子没有好感。
他往船舱外头看了几眼,确认护卫的兵士都跟在后头的另一艘画舫上,这才放心进了船舱之中。
陈文心以为他是看不上红柳的姿容,所以不和她说话,便也由得他去。
小丫头上前上了茶水点心,红柳坐于一旁,怀抱一只乌木色的琵琶。
“红柳献丑了。”
她对诸人颔首示意,而后指尖高悬,缓缓拨动琴弦。
陈文心一面听着,一面注意船舱中的布置。
舱中装饰以红色的壁画,烛火中似乎调着香精,花香袭人。
随着画舫在秦淮河上摇摇摆摆,身边时常有别的画舫经过。留下碰杯声或是说话声,乃至是丝竹管弦之声。
红柳的琵琶声从轻柔小调渐渐转至凄婉,弦声在水面传荡开来,哀情无限,动人心肠。
她口中唱着:“长相思,声声断肠思昨夜,昨夜朱楼梦。含恨吟,句句泣血恨如今,今宵水国吟……”
无论是词还是曲,未免都太作悲了些。
方才还连说带笑的红柳,为何突然这样悲伤起来?
陈文义眉头一皱,他听过的烟花之地小调词曲也多了,这首是什么曲子?
他为何从来不曾听过?
一曲终了,红柳眼中含泪,“失礼了,妾失态了。”
这分明是有什么伤心事的模样。
陈文心与她同是女子,这时便关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有什么烦难事,不如同我们说说。”
红柳摇摇头,“妾之事,各位是帮不上的。”
她纤弱的胳膊抱在身前,叫人不禁心生怜意。
这话不免让陈文心浮想联翩,难道是某个恶霸什么的要强抢红柳,所以她如此伤心?
还是她喜欢上了一个贫寒的卖油郎,狠心的鸨母却棒打鸳鸯?
陈文心开始脑补各种大戏,没办法,古典小说里青楼女的故事实在太多了。
陈文心一本正经道:“你说说看,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皇上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又上来了。
红柳强打起一个笑容来,“红柳多谢各位好意,先在此以茶代酒,谢过各位,妾才敢说。”
她说着举起了茶杯。
陈文心是最受不得别人吊她胃口的,当下举起茶杯,恨不得一饮而尽让红柳赶紧说。
那一盏青花瓷茶杯端到胸前,却被一双大手挡在了杯口上。
原是陈文义。
他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又转过头对李德全道:“李管家,还是有劳你了。”
李德全这才反应过来,平素他总是第一个惦记着,要检查皇上入口食物有毒与否。
皇上好几次都嫌他耽误事,把菜都折腾凉了。
今儿不过是一杯茶罢了,还是所有茶都从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
那红柳姑娘自己都要喝的,怎么会下毒呢?
既然陈文义提醒了他,那他还是要例行公事查探一番才好。
红柳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起的厚实布包,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插着大大小小数十根银针。
红柳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陈文心怕她多心,便安慰道:“大家子规矩多,还请红柳姑娘别多心。”
红柳朝她微笑颔首,面色还是有些僵硬。
她端起的茶杯又放回了桌上,一个不稳,那茶险些倒在了地上。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陈文心感觉自己绣鞋的鞋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这双绣鞋很是俏丽,鞋面上以金丝连接,上头缀满了纤薄的玉片,被她戏称为金缕玉鞋。
她好奇地俯下身,之间一枚铜钱正掉在自己鞋前。
她伸手拾起,细看上头的字,似乎写的不是康熙通宝。
难道是顺治通宝?
看着也不像啊……
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是哪朝的铜钱,便递给皇上,“老爷瞧瞧,这是个什么通宝?”
皇上只瞧了一眼,瞬间面色一变。
他的眼中爆发出一股杀意。而后瞬间掀翻了桌子,往红柳的方向丢去。
红柳似乎早有准备,她躲开了桌上飞溅的器物,迅速的往船舱后头退去。
与此同时皇上对陈文义大喊道:“她是南明逆党!”
那枚铜钱陈文心之所以认不得,那是因为,那是南明小朝廷铸造的永历通宝!
陈文义不敢上前去追红柳,他怕留下皇上和陈文心难以抵挡。
想必那红柳是在杯中下了毒,见李德全要以银针试探,这才慌乱之中掉落了永历通宝,露出了马脚。
她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招而已。
果然,画舫四周水声响起,船身摇晃不定。
他们在舱中感觉到许多人爬上了画舫,还有刀剑的金属碰撞声。
陈文义率先出舱,打了一个呼哨,却见跟在身后护卫的那条兵士们的画舫,早就已经不见了。
看来这真是蓄谋已久的一场刺杀。
其目的很显然,当是皇上。
陈文义神色一凌,当先一脚踩在一个爬上来的男子手上。
而后顺势一勾,踢在那歹人的腋窝处,将他踢下了河。
这一个下了河,更多的已经爬了上来。
皇上护着陈文心和李德全也出了船舱,船舱狭小,真打起来连手脚都展不开。
陈文心没有如想象般惊慌失措,她最信任的两个男子都在她身边,再大的危险也一定可以度过。
她四下一望,河面上其他的画舫都离得很远,这里是个偏僻的河道。
他们刚才在舱中听红柳弹琵琶,没发现船工不知不觉把船撑到了这里。
跟着他们的护卫的兵士,一定是被歹人引开了。
两个持刀的歹人冲上来,陈文义当先一剑,刀剑相击,发出铮的一声。
那刀比剑重上许多,这一击之下,竟然被剑气击落在地。
另一个持刀男子愣了愣,再想挥刀而入时已经失了先机。
与此同时,侧面也爬上来几个歹人。
那些歹人似乎目标十分明确,招招都冲着皇上而去。
李德全像老母鸡一样拱卫在皇上身边,他不懂武功,又是个太监,战斗力不比陈文心强多少。
这反而让皇上放不开手脚,干脆叫他一边躲开。
陈文义一剑刺来,刺中了一个持刀砍向皇上后颈的歹人。
有陈文义在皇上身边,她放心了许多。她朝船舱中一望,见那散发着花香的红烛火光摇晃,计上心来。
她左右一看,画舫狭小,那些歹人人数虽众,一时也不好都上来。
她便趁着陈文义他们交缠打斗的时候,快步走进船舱之中,用蜡烛将那些红纱烧着。
纱是最易引火的,见那火大起来,她索性把蜡烛扔在了地上。
此处河道虽偏僻,又是夜晚,旁人看不见听不见这里的打斗。
可一旦着火,他们所在的画舫就会是整条秦淮河上,最显眼的所在。
船舱里冒出了浓烟,陈文心时时刻刻盯着浓烟里头。
她怕有歹人趁机从后头上船,冒险从火中穿过来刺杀皇上。
这里火势一起,秦淮河上的船只几乎都看见了。
有一艘画舫飞快地划来,想来是兵士们所乘的。
那些歹人见状,杀心大起。见皇上和陈文义这两块硬骨头难啃,索性冲着陈文心去。
她见势不好,仗着自己矮小灵巧地躲避。
幸而陈文义和皇上时刻注意着她,不让她被歹人所伤。
这个矮小的男子是什么来历,值得康熙亲自出手相护?
为首的歹人面带黑巾,仅露出一双苍鹰般的眼睛。
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了然。
原来,这个矮个的男子才是关键!
这男子似乎不会武功,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然而皇帝和那武功高强的男子都在保护他,反而削弱了他们整体的战斗力。
皇上似乎也察觉到这样不好,他给陈文义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了然地点点头。
陈文义保护陈文心,皇上则避开正面,主动出击刺杀敌人。
火越烧越大。
船上可走动的地方越来越少,打斗之间也局促了许多。
护卫的兵士已经快要靠近船来,那些歹人见势不好,统统跃入了水中。
那些人一跃入水中,竟然就仿佛泥牛入海,彻底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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