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格尔战场,清军大帐之中。
费扬古披着一身金麟铠甲,高居大帐之上,下首两排作者副将参军等人。
大帐之外士兵昂首挺立,手持金枪,威严肃穆。
静悄悄无一人出声。
费扬古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在等人。
良久,一声爽朗豪放的大笑之声传来,身穿蒙古貂袍的一行准格尔人从远处走来。
走近了细看,才发现为首的准格尔人身旁,还走着一位步态端庄的年轻女子。
她的身上穿着大红的精致旗装,梳着一丝不苟的旗头,显得端庄娴静,和那些粗狂的蒙古汉子完全不同。
那是出嫁准格尔和亲的静恪公主。
葛尔丹拉着公主的手走进费扬古的大帐,他身后的四五个汉子都被拦在了账外。
葛尔丹笑意如常,没有动怒。
他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进大清的军帐,只有费扬古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会身首异处。
所以他们进不进营帐,并没有什么区别。
费扬古大大方方地坐在上首,见进账的竟然还有静恪公主,连忙站起了身。
君臣有别,费扬古依制向公主行礼。
“大将军免礼,诸位请起。”
静恪公主声音柔和,带着淡淡笑意,尽显天家威严。
待公主上座之后,葛尔丹忽然大礼参拜,吓了费扬古一跳。
“罪臣葛尔丹,特持投降书函,拜见大将军。”
葛尔丹一头磕到地上,诚恳至极,令人吃惊。
费扬古哼了一声。
“大汗是准格尔的大汗,何时对大清称臣了?本将军担不起大汗这一礼。”
他说罢觑了静恪公主一眼,公主面色如常。
若不是有公主在,他会把话说得更难听。
葛尔丹实在厚颜无耻,出兵之时口称正义攻伐,投降之时又对大清称臣。
以臣攻君,这叫大逆不道!
他竟有脸拿公主当挡箭牌,是吃准了费扬古在公主面前,不敢对他这个“驸马”太过无礼。
葛尔丹抬起头来,自顾自笑道:“大将军这话就错了,我是大清的额驸,怎么不是臣呢?如今出兵不力主动投降,自然也是降臣。”
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叫费扬古看了就不舒服。
“那本将军就要问问额驸了,准格尔并未大败,额驸怎么这么着急投降?”
葛尔丹敢只身入大清的军帐,显示了足够的投降诚意,费扬古还是有些不放心。
从军多年的经历告诉他,葛尔丹绝非等闲之辈。
葛尔丹倒也不脸红,大大方方道:“那就要问岳父大人了,他让沙皇妥协了,撤去了对准格尔的增援,我是孤掌难鸣。”
费扬古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大将军是不信我么?”
葛尔丹从进账以来就以额驸之名自称,也不提本汗不本汗的。
费扬古诧异于他主动提起,顿了顿,便也大大方方道:“额驸在草原的功绩本将军早有耳闻,一个屠灭土尔扈特部全族之人,本将军不敢轻信。”
葛尔丹道:“此一时彼一时,老毛子不仗义,说好的增援又不增援了,我能如何?难道以我准格尔区区二十万老弱病残,对抗你大清二十万精兵?”
准格尔是草原部族,全族加上老弱病残,才有二十万之数。
要论兵力,准格尔的确没有胜算。
费扬古这才道:“额驸请坐,上茶。”
葛尔丹大大咧咧地在空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看见士兵端上来的茶清汤寡水,里头飘着几片茶叶。
“这是我们的江南茶,额驸大约喝不惯的。”
费扬古嘴上这样说,却没有要给他换酥油茶或是奶茶的意思。
葛尔丹咧嘴一笑。
这句话听着好熟悉,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勤妃娘娘也曾对他说过。
哦不,现在已经是皇贵妃了。
“喝的惯,我去京城求娶静恪公主的时候,皇贵妃娘娘给我喝过这茶,香得很。”
他果然端起茶来一饮而尽,喝完了还啧啧嘴,“再来一杯!”
端坐上首的公主这才开口道:“大将军,本宫此番前来,是陪同额驸来递降书的,也有几句话同大将军说。”
费扬古躬身抱拳一礼,“公主请说。”
“葛尔丹他……”
公主面色微红,“他是真的知错了,没有了沙俄的支持,他知道自己是打不赢的。还请大将军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他。”
静恪公主已经嫁给了葛尔丹,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难葛尔丹,就是为难公主。
费扬古沉声道:“臣岂敢。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千叮万嘱,战事之中要顾及公主,不可做斩尽杀绝之事。”
静恪公主声音有些哽咽,“皇阿玛和皇额娘,真是这样说的?”
“是。”
想到从前在京城、在宫中的那些时光,她只觉恍如隔世。
原以为战事一起,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索性沙俄在雅克萨一战失败后表明了态度,葛尔丹迷途知返,愿意投降。
但愿从此,两方再不起战事。
费扬古道:“额驸既然这么有诚意,本将军看在公主的份上,也不能多加为难。只要即日起准格尔的士兵撤回自己的部族领地,本将军就率领二十万八旗士兵,班师回朝。”
葛尔丹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将军真是豪爽!还即日什么?我这就命他们退回去!公主,咱们回去吧?”
静恪公主看见大清的营帐,看见熟悉的满八旗子弟的面孔,有些恋恋不舍。
她最后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
嫁给了葛尔丹,这辈子她就是草原人了。
就像先太皇太后那样,从科尔沁草原来,最终成为大清历史上最具丰功伟绩的太皇太后。
她慢慢地走出了营帐,葛尔丹牵着她,大步地迈出清军大帐。
他面上仍是笑着,随着离清军大帐越来越远,他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直至僵硬如铁。
身后的清军大帐之中,方才沉声不语的副将等人开始嘈杂起来。
“将军,葛尔丹要投降,咱们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吗?”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岂能一句投降就毫发无损放他回去?
费扬古瞪了他一眼,“难道本将军想让他毫发无损吗?你没看到他带了静恪公主来吗?当着公主的面,你想对她的丈夫做什么?”
那先前开口的副将没了底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过是个和亲的养女公主,将军还怕她跟皇上告状不成?”
“糊涂!”
费扬古冷哼一声,“静恪公主是恭亲王的长女,虽不是皇上嫡亲的公主,从前在宫里那可是养在皇贵妃膝下的。”
身为一代宠妃董鄂氏的弟弟,费扬古很明白陈文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只怕是丝毫不逊色于他姐姐,在先帝心中的地位。
“皇贵妃三不五时就命边关的商贩往准格尔送东送西,你以为是送给谁?还敢小看公主,只怕你这条小命迟早要完。”
武人粗犷,常年在军中少至御前,不懂官场里的门道,难免说出些蠢话。
费扬古可不像他们一样,他就算被冷落在府不受重用,眼睛也始终注视着朝堂变化。
另一个参将道:“将军,您不觉得葛尔丹投降得太容易么?末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在探子的消息里,葛尔丹可不是这样一个草包。
他年纪轻轻夺得了准格尔的汗位,心狠手辣灭掉了土尔扈特部全族。
这样一个狠角色,投降?
两者很难联系到一处。
费扬古道:“本将军怕的就是这一点。所以方才的承诺,不过是诓他的——”
他得意一笑,“等葛尔丹带着大军回到他该回的地方,我们就退入边境的城池,佯装返京。确认准格尔没有异动,再回去复命。”
那参将道:“此计好虽好,只是二十万大军驻守在边境,这一日的银粮军饷,可不是个小数目。将军刚刚被皇上起复,若是被人参奏一本有意浪费粮饷……”
费扬古沉思了片刻。
良久,他抬起头来,“管不得那许多了。蒙古人生性不守承诺,我们要是真的走了,不出半个月他们又卷土重来,到时大军再返回,只会浪费更多的粮饷。”
这是他认为的,最好的方法。
一个真正骁勇善战的将军,是不会只顾忌眼前一场战役的得失的。
这也是他从陈文义身上学到的。
陈文义明明可以一举击败雅克萨的沙俄守军,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佯装失败。
若非如此,准格尔也不会露出狐狸尾巴进攻边境。
他夺回了雅克萨后,又不急着处置那些沙俄俘虏,反而以此要挟沙皇主动来求和。
他是真正的大将之材,难怪皇上对他如此宠幸。
可以说,如果葛尔丹是真的投降,那这功劳也是陈文义的,和他费扬古并没有多大关系。
如果葛尔丹是假投降……
那他只能说,葛尔丹胆子大,明知以少胜多很难,以弱胜强几乎不可能。
他还是要试试。
那他费扬古,一定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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