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亥命人在宫外挖地三尺地找洋人,情况并不如陈文心预料得那么乐观。
那些洋人听过了病症之后,要不就是表示自己从未见过,要不就是表示自己见过,但是不知道要用什么药来治疗。
只要有人见过,那也不算一无所获。
派出去寻找的人更多了,从京城一直向南边扩散,南方各州府也都张贴了布告寻找知情的洋人。
自然,布告上面没有直说是要救皇上,只是说军中有此疫情。
旅居大清的洋人原就不多,基本上都在京城和广东一带,其他州府寥寥无几。
这番搜寻,似乎并不能见到效果。
反倒是有许多江湖游医、走方郎中看到布告,称自己有药能救此疾。
这些人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前线,一到前线就看到吕宗那张黑脸,经过这些日子的不眠不休更加漆黑如炭。
把走方郎中们吓了一跳。
“诸位,实不相瞒,感染此疫的不仅是军中士兵,还有一位贵人。倘若你们之中有谁能救这位贵人,我吕某人敢说,阁下这辈子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走方郎中们听他口气甚大,纷纷交头接耳,又问带他们进来的士兵。
“这是何人?好大的口气!封侯拜相都来了!”
他们不过就是来骗几顿饭吃的,哪里有那么大的野心?
士兵面无表情,“这位是太医院院判吕大人。”
一听太医院院判的名头,大半的走方郎中开始往后瑟缩了。
他们原以为只是随便给士兵吃吃药,哪里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官亲自来见他们?
看来这是玩真的,要想小命得保,还是早些退缩好了。
吕宗失望地一摆手,大半的走方郎中被带了下去,只剩下三五个还坚挺地站在原地。
“看来诸位一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了,那就快请把药拿出来,让本官和诸位太医快些检验!”
他身后一众太医走了上来,仿佛是不吃不喝好几天,个个面色黧黑。
目光呆直地落在他们的破药袋上,两眼放光。
走方郎中们下意识捂紧药袋,面面相觑,最后齐齐跪下大呼。
“官老爷饶命啊,草民再也不敢了!”
这几个是胆子大的,被吕宗说的封侯拜相蒙了心,想要博上一博。
说不定他们胡乱给人吃几颗药,人家自己就好了呢?
没想到吕宗他们这样谨慎,好几个太医一起验药,那不就没戏唱了吗?
只好跪地求饶。
气得大喝一声,“把这几个骗子拉下去做苦役,别轻易放过他们!”
他们在这里急得焦头烂额,看着皇上的身子一天天衰落下去却束手无策,竟然还有骗子来涮他们玩?
“呸!要不是老子现在没空,早收拾他们一顿了!”
吕宗气得骂人,身后那一众太医早就听得习惯了。
这些日子他们没日没夜翻查医书,查到有可能有效的病方就立刻配药,再找同样染病的士兵进行尝试。
一遍遍机械地重复,却完全没有效果。
陈文心从京中传来的信说,这是一种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疾病,西洋对此病已有研究,京中正在大肆搜索洋人,以求知道治愈之药的人。
吕宗起先还半信半疑,及至秋风一阵阵刮起,营地的蚊虫渐渐销声匿迹,这怪病终于不再扩散范围。
吕宗这才相信了她的话。
不管陈文心是如何知道关于此病的事,既然她知道并且正在搜寻,那就不算没有希望。
病床上,皇上召裕亲王等在床前见驾。
他艰难地一手撑在床上,慢慢直起身子,恭亲王见状忙上前扶他。
“皇兄,你有什么话就躺着说吧,我们听得见。”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他将自己扶正。
“葛尔丹现在还有多少人,逃到哪里去了?”
即便在病中,他的心思仍然全在战事上。
费扬古禀道:“恭亲王那一战大胜之后,葛尔丹向左后方逃窜,现在残余部将不过数万。已经全数撤回老家了。”
皇上点了点头,“除恶务尽,静恪公主已经回来了,这一回不管葛尔丹说什么,务必乘胜追击,要让他再不敢兴兵作乱。”
费扬古看了恭亲王和裕亲王一眼,犹豫道:“皇上,如今军中感染疟疾的士兵有近一万。染病的士兵需要修整,还需要人照顾。此刻再兴兵,未免……”
皇上一着急,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吕宗连忙上前给他抚平气喘。
“不是说疫情已经得到控制了吗?除去死伤的士兵,咱们还有二十多万的大军,难道打不赢他葛尔丹?”
费扬古嚅嗫着不敢张口。
他要怎样告诉皇上,现在军中疫情使得人心惶惶,尤其是皇上都重病不起,更让军中失去士气。
皇上看着他犹豫的面容,似乎明白了什么。
“即日送朕回京吧,朕御驾亲征,是来鼓舞士气的,而不是反倒让士兵们士气低落。”
他继续留在前线,只会成为众人的负担。
不仅在调配兵力的时候,要留下很大一部分兵力来保护他,还会让前方作战的将士畏首畏尾。
这种成为旁人负担的感觉,他也是第一次尝到。
如果他的病真的治不好了,那他就算死,也想回到京城再看一眼。
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念念不忘的……
“不成。”
吕宗阻止道:“皇上现在身子虚弱,万万不可长途跋涉,会加重病情!”
皇上显得很不耐烦,瞪了他一眼。
“难道朕在这里待着,病情就不会加重了?”
吕宗也不是头一回被皇上骂了,皇上身体健康的时候他还会怕,现在皇上这副样子,他更加豁出去了。
“待在这里静静休养,臣虽治不好此疾,也能替皇上控制病情。此去到京城长途跋涉颠簸异常,臣还怎么控制?!”
这是吕宗头一回敢跟皇上顶嘴。
裕亲王见状不好忙安抚皇上,费扬古则顺势把吕宗拉了出去,这才平息一场盛怒。
“吕太医,你也好好跟皇上说,哪能这样顶嘴?”
费扬古劝了他一句,吕宗大叹道:“不这样皇上能听吗?他是心思都扑在战事上。下官可就是个太医,不知道什么为国为民,只知道治好皇上的病!”
费扬古也叹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这些日子,吕宗有多不容易。
晚来的那些太医都熬得个个没了人样,吕宗是一开始就在皇上身边的,他的压力更大。
也难怪,近来他总是脾气失控,动辄骂人。
那些走方郎中,到现在还被拘在底下做苦役,照顾那些患病的士兵呢。
“也是,皇上现在这样子,也得有个硬气的太医劝他,否则……”
费扬古抬起头来,眼底流转着晦暗的光。
否则,只怕他们真的要做好,扶皇上灵柩回京的准备了。
大帐之中,裕亲王和恭亲王陪着皇上,兄弟三人说起了贴己话。
“朕知道自己这场病,怕是很难好了。御驾亲征之前,朕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没想到朕不是死在准格尔的铁蹄下,而是死在小小蚊虫的口中。”
裕亲王道:“皇上切莫如此自暴自弃,还记得皇上小的时候吗?得了天花,太医都说好不了了,太皇太后急得成日掉眼泪。最后还不是好了?”
那个时候的皇上,还只是先帝的四阿哥。
及至后来能够登上皇位,也和他熬过了天花、身强体健有关系。
大清有一个先帝病弱早夭,决不能再有一个。
“是啊,皇兄自有神佛庇佑。皇贵妃不是说了吗?已经在找洋人了,便是挖地三尺也会找出来。”
皇上摇了摇头。
“京中的事宜朕早就留下了密诏,一旦朕驾崩,你们身为皇族亲贵,一定要遵皇贵妃的旨意行事。准格尔这一头也决不能放松警惕,命费扬古继续追击。”
他提到了留在陈文心那里的密诏,恭亲王不禁想问问皇上到底属意谁为储君。
想了想,现在问这话未免太不吉利了,还是咽了回去。
裕亲王似乎也想问,这一回,反倒是他在恭亲王之前开口了。
“皇上把密诏留给皇贵妃一人,难道就不怕皇贵妃她……”
他毕竟是皇上的兄长,担心皇上为美色所迷,像先帝一样过分宠爱董鄂妃造成祸事。
皇上轻声一笑,“皇贵妃膝下养的五阿哥聪明伶俐,她腹中的孩儿不论像朕还是像她,都差不到哪里去。就算她不尊朕的旨意要立她膝下的孩子为新君,朕也能放心。”
此话一出,裕亲王和恭亲王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们错了,看来皇上对陈文心,比先帝对董鄂妃更加……
至少先帝不会把江山交给董鄂妃胡闹。
“不过……”
皇上笑道:“你们放心吧,她是不会为了一己私利篡改朕的密诏的。她不是这种,将权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况且,朕的密诏之中,本就有册立她为皇后的旨意。”
这下他们兄弟两明白了。
陈文心已经是皇贵妃,一旦皇上驾崩,被册立为皇后的她在新君即位之后,便是母后皇太后。
皇上是费尽了心思,无论如何都要在自己身后——
给她一生无忧,和一世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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