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沈云州朝前迈了一步,出了廊檐下。
雨点不认识国舅,瓢泼大雨毫不客气地砸在他的头上脸上,肩膀上。
瞬间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大雨下冒了烟,地上都溅起了泡泡,噼里啪啦,隔绝了视线,周围仿佛都起了蒙蒙得一层雾气。
太子站在廊下看着舅舅满脸的雨水,腥红的眼,下巴都在往下淌水,鼻子也是一样……
他想问,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不是无论什么代价都要一往无前吗?
帝王之路,走到最后,鳏寡孤独,注定舍弃众多。
他们,错了吗。
——“人活一生,无非是贪嗔痴念,有了权力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尤其是像咱们这样,到了一定位置。无论什么事,首先考虑的都是从中能得到什么利益……”
——“这利益又值不值得出手,如果要出手,应该怎么下手……谋求算计的时候不少……”
——“不过百姓不关心上位者的死活,咱们唯一该有的良心,便是将百姓黎民也考虑进去……”
世上哪得两全法,终归是要分孰轻孰重。
太子心头沉重,不由自主也跟着朝前迈了一步。
冰冷的雨点瞬间将他席卷。
雨很快将他头发打湿,雨水顺着脸流淌下来。
天灰蒙蒙的,分明是胜利了,可他们心却高兴不起来。
太子闭目,天边一个闪电划过,须臾惊雷炸响,他脑海里闪过一幕一幕,哽咽着哭了出来。
当危险来时,众人都会护在太子身前,因为他是太子。
当箭镞射来之时,刑天也会护在他的身前,只因为他是他。
没有利益算计,只有真情实感。
偏偏皇家最缺的就是真情实感。
在他不知道会遇到刑天的时候,他将太子妃之位许了出去。
因为家世相当,因为利益相同,因为适合。
可上天偏偏又让他遇到了刑天,太子之位是他的尊荣,却是他甩不掉的身份。
他也想不管不顾,只同一个女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打柴狩猎。
他也想吃软饭,被刑天养着。
只可惜,她要的他给不了,他想要的却要她来委曲求全。
又是何必。
强留既然不能美满,那么索性放手成全。
但他到底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心也是会难受,也会贪念妄想知心人的温暖。
太子发泄般恣意地哭着,雨水泪水鼻涕已经花了他的脸。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太阳,雨渐渐停了。
而太子的哭嚎声格外地响亮。
四周俱静,唯余太子的恸哭之声,格外惨烈。
远处房檐下,胡三捅了捅胡二:“这太子莫不是害怕上京被陛下责罚?”
素来稳重的胡二最近叹息声格外得多。
从他听到了木桶的那一声却选择了无视开始。
这个声音便成了他的梦魇。
让他夜不能寐。
若是当时他激灵一点,当时他不想着什么大局,若是当时掀开了桶盖……
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小主子或许还能存世。
尽管大人从不说希冀孩子,但不知为何,他知道宋六的这个孩子,若是能出生,主子是开心的。
只是一切毁在了他的一念之间,毁于他对宋六的轻视。
毁于他的自以为是。
若是胡三听到了声响,肯定不会顾及什么大局,什么“孤雁”。
一声叹息,他目光不由得看向雨中伫立的另外一人。
那人即便是发泄,也只是静静的伫立。
便是哭,旁人也看不见。
大爱无言,大悲无声。
胡二眼泪莫名地掉了下来,他知道,经此一事他留不下来了。
喜来听到太子的动静,赶忙冲了过来:“太子殿下,哎呦,祖宗诶,这淋了大雨万一着凉了……国舅爷也不劝着点……”
国舅转身走到了太子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径自离开了。
太子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得像个孩子,只是周遭天都放晴了。
没了雨的掩饰,他的哭嚎就格外的响亮。
一墙之隔的刑天似乎也醒了,她左肩中了箭,身上各处大大小小的刀伤划伤,血流得多,不过她身体异于常人,恢复得好。
她下地怔怔地看着外面哭得不能自己的太子,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喜来又是忙活姜汤又是张罗着沐浴更衣,人来人往很快将悲伤的氛围冲散。
宋思弦也止了泪,伤口很疼,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似乎梦到背后有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地将她还在了怀里。
她睡得脑子不清晰,也没想到要挣脱,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皇极殿
仁帝收到奏折的时候,多吃了两碗饭。
“这个老晋王,父皇活着的时候,就对他万般容忍,谁曾想,他最终还是反了……早知如此,当初父皇登基之时便该斩草除根……”
他说完,又叹息一声,父皇为何不斩草除根,这皇位真的是个罗圈债。
到底父皇也亏了心。
“老晋王可伏诛了?”
金顺点头:“据说是正面连中三箭,最当中的一箭直接射中脑门——”
仁帝不由得感慨道:“老皇叔虽然胖了些,倒是不缺南宫家的血性。”
金顺摇头没吭声,不是血性,是遇到了国舅大人,没招。
倒是想跑,可都太熟悉国舅的手段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两淮之乱,乱了许久,已经超过了陛下容忍的极限。
国舅亲自出马,怎会放老晋王全须全尾离开——
皇位要想坐稳,陛下占了仁,国舅大人自然只能占了狠。
老晋王生不逢时,遇到了国舅大人,只希望他的死,能给后人留条活路吧。
毕竟老晋王一声风流,儿子女儿没少生。
仁帝不动声色地饮了一盏茶,手指在奏折上敲了敲:“这老皇叔已死,这按道理说,兴兵谋反要诛灭九族的,只是他儿女如此之多,全部斩杀,朕又于心不忍呐……”
“也不知道国舅与太子何日返京。”仁帝低头饮茶,热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脸上神情。
金顺点头:“应是快了。”
啪——
又是一个!
国舅一席紫袍,面无表情地坐在城楼之上,淡定地看着又一个郡主被摔了下去。
不同于第一日的解恨,此时百姓议论纷纷。
“残忍太残忍——”
“这老晋王难倒是撅了国舅的祖坟——”
“猫不留不能惹啊,应该是老晋王城墙上骂了他的缘故——”
“唉,你看这老晋王还在那挂着呢……”
“昨日是干脆利落砍头,今日是不分男女从城墙上往下掼人,这猫不留的心是什么做得,怎么如此之狠……”
城墙上老晋王的儿女们战战兢兢地站着,有的不经吓,直接尿了裤子。
而有的倒是有气节,站了出来:“要杀就杀,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沈云州闻言,转头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
是老晋王最小的儿子,人不过三岁,小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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