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仿佛一怔惊雷,将周遭炸得安安静静。
宋思弦忽然懂了之前沈云州为什么明知道漠北拿不出这些岁贡,还执意要加——
若是屋子里想看个窗户,周围人肯定都不同意,但是你若是要拆房子,那么开个窗户就不觉得如何了,都是懂得妥协的。
沈云州恐怕从来都是打这两城的主意。
这两个城易守难攻,却是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的城池。
若是这两个城归了大曦,那么以后漠北再想打,反而是要先过了这两座城,才能向两淮推进了。
果然,小可汗和老王叔对视一样,小可汗头上出了汗,却是反问了一句:“蓉城、春城若是划给了大曦,两城的百姓——”
“两城的百姓如何?”沈云州不错眼珠地看着小可汗问道。
小可汗吞吞吐吐道:“之前……之前漠北屠了大曦的邺城……”
他显然还是有些怕沈云州,慑于沈云州的威仪,他有些瑟缩。
可想到两城的百姓,他还是仰头瞪着黑白分明的双眼看向他:“这两座城若是划给你、你会屠杀两城的百姓么?”
沈云州直接将所有降将屠杀了,到底是留下了赫赫威名。
沈云州笑了:“不会。我对我大曦的百姓,向来宽容。”
小可汗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两座城划给了大曦,就是大曦的城池了。他没理由也没必要屠城。
小可汗叹了口气:“好吧。”
沈云州朝外开拍了拍手,帘子掀开,有几名大曦的礼官进来了。
沈云州转头看向小可汗和王叔,“是现在签,还是择日等你带了你们礼官来见证?”
小可汗看了王叔一眼,吞了口吐沫,“可以现在签署么?”
主要是对上大曦的国舅,漠北讨不到什么好处,如今已经战败,夜长梦多。
多一日,万一睡醒了,国舅又反悔了再加岁贡怎么办?
小可汗看着沈云州,他人虽小,却知道两国之间,谈的是实力。
口头答应的都不算数,只有落了玉玺,才能算数。
沈云州定定地看着小可汗,小可汗忐忑不安地抓着身上的衣服。
沈云州淡淡道:“随你。”
两边拟好了停战协议,以及岁贡的条款,这些东西其实应该商议很久。
光是谈这些条款,一条条的都能磨上许多天。
可这场战漠北输得太惨了,几乎没时间磨了,主要也是觉得对手是大曦的国舅,难缠的家伙。
磨——
效果可能更惨。
还不如痛快地答应。
小可汗拿着玉玺,需要两只手拿,他虽是漠北的可汗,脸上却白白净净的,没有晒黑。
所以额头上的汗珠就十分明显。
他几乎是屏息落上的玉玺,印了两个印之后。
他自嘲一笑:“这两座城,也不知道我这一生能不能拿回来。”
沈云州手中的印信印了下去。
却是太子的印信。
小可汗看了一眼,脸上有些红,两国谈判,落下的不都是玉玺么。
落太子的印信,显得不重视漠北。
不过打仗这玩意,战败的永远是跪地听命,他没资格辩驳。
谁曾想沈云州不过眼神扫过他一眼,就好像知道他如何想的。
“任何战役,从来没有完全的把握,自己一定会获胜。”
就算是他,也从没妄想过如此短时间地结束了战役。
也是抱着誓死决心来的。
所以和谈的玉玺,提前根本没准备。
至于太子的印信——
沈云州落好了两个印。
接过递过来的帕子,细细地印章上的印泥擦干净,小心地抚摸上面的名字。
“他叫南宫弘,是我们大曦最好的太子,为了护国,将命留在了这里。”
“自古以来,历史总是为胜利者书写,没能登顶的太子,史书上连寥寥几笔都吝啬写,可他的名字,应该留在这场战役上。”
“两国的和平,太子居首功。不该被遗忘,应该被铭记。”
“他的名字,有资格落在这里。”
小可汗低头摩挲着条约上的印信,满面崇意。
签署完了和平契约,应当是皆大欢喜。
只可惜战争刚刚平息,漠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曦背水一战逆风翻盘,却没了太子。
可以说是双输。
不过大曦的礼官礼仪倒是准备齐全,“已经设宴,可汗可愿意……”
小可汗看了沈云州一眼,腿有些打颤,转头看向皇叔。
皇叔点了头。
“有劳。”小可汗微抬下巴道。
等到桌案上上了吃食之后,小可汗抬了手。
沈云州其实没有食欲,不过看向对方,到底是抬了筷子。
小可汗目光一直追随着沈云州,有样学样,拿起了筷子。
很是熟稔。
沈云州看到了,问了句:“你也跟着忠孝廉学过用箸?”
小可汗点头:“国师……父王还在的时候,国师也教导过大哥和在下大曦的礼仪。”
沈云州想到死无全尸的忠孝廉,嘴角微扯,“国师?”
毫无礼义廉耻之徒,不过倒是也有些本事。
就是眼瞎,选了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最后被反噬。
下场凄惨。
他想到忠孝廉,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讥诮更大。
再看过来的时候,小可汗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吃相很文雅,但是吃得很急,显然饿急眼了。
吃得嘴边都是油。
他边吃还边小声道:“这顿饭,真是太贵了,太贵了……”
宋思弦看着小可汗,想到两座城。
的确是挺贵的饭。
不过这个小可汗,岁数才这么小,就有如此魄力。
若是长大成人,不容小觑啊。
沈云州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隐有杀意。
小可汗却浑然无觉,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流了满面。
没等大曦的官员灌酒,自己就自斟自酌了起来。
然后仰头道:“这酒,太辣了。”
酒辣?
漠北风沙大,酒烈。都是烧刀子一口下去辣到肠子里。
大曦的酒水,清澈凛冽,席上的是桂花酿,仿佛六月江南的烟雨,绵绵而来。
却是后劲十足。
小可汗喝着桂花酿,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边哭边道:“要是不打这仗,多好啊。”
父皇还在,大哥还在,他不用做这个劳什子的可汗。
沈云州低头,将面前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是啊,没有这场仗,多好啊。
可世上事,从来没有后悔药,只有一往无前地向前走。
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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