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究竟是想干嘛?


现在万休子明摆着是想要自己来要挟他,可他非但不想撇清与自己的关系,还让她下回说他们两人修炼过?


姜雪宁实在没想明白。


谢危说完,却已经不管她是何反应,重将目光落在那窗缝上,看得半晌后,略略思索,竟然将自己宽大的袖袍一揭,将那柄总是绑在腕间的薄薄短刃解了下来。


姜雪宁:“……”


她低头看了看方才解开后落在自己脚边的那一团绳索,再抬起头来看了看谢危那插向窗缝的刀刃,眼角便微微抽了一抽:“你既然带着刀,刚才解绳子时,怎么没用?”


既然带了刀,费力解什么,直接一刀割开不好?


谢危已轻轻将那窗缝里扣着的楔子推开,被她问起时身形凝滞了片刻,静默良久后,回:“忘了。”


姜雪宁:“……”


这都能忘,您可真是太厉害了!


谢居安没说假话,方才为她解绳子时,实则没想起旁的事儿。等到把绳子解开,想要按着自己定下来的计划行事了,才自然地想起腕间刀。


天教上下都道他是靠脑子的人。


见着他身无长物进来,搜身时都没警惕。何况此刃极薄,绑在腕间,只需用力握紧拳头,使得臂上肌肉坚硬,便摸不出太大差别。


所以才这般容易带了进来。


这扇窗不大,略略推开一条窄缝,便能瞧见即便是屋舍的后方也能瞧见人。


只是此屋本就在跨院,东北角就是院墙。


谢危略一思索,便向姜雪宁道:“我先出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你都不要惊慌。等上片刻,待我返回。”


姜雪宁一怔,还未及回答,他已经无声地推开窗户,竟然称得上迅疾无声地翻了出去,紧接着便听见外头一声疾呼,仿佛有些惊诧恐慌,然而还未完成就已经被人截断,戛然而止。


隐约有喷溅之声。


很快外头守着的天教教中就已发现了异常,一声大叫:“跑出来了,他们要逃!”


姜雪宁顿时心惊肉跳。


外面谢危却是有条不紊,翻转刀刃先杀一人后,他便迅速夺过了这倒霉教中的佩刀,又往那人脖子上划了一刀,掩盖掉先前由自己薄刃短刀造成的刀伤。


有人追上来。


可这些天教教中知道他身份不同,有所顾忌,只想要将他抓住,动起手来不干脆,反倒被他寻了时机,一刀一个搠倒在地。


他往院墙小竹林边隐去,只将刀刃上沾的血抛洒过东边院墙,在墙上留下个脚印,自己却并不从此处越过墙去,而是折转身来从东北角最高的一棵槐树下头翻过墙去。


天教这处分舵,是外松内紧。


里头看管极严,外面却因为是官府的地盘,不大敢放太多人守着,也唯恐暴露。


但这恰恰好成了他的机会。


“人呢?!”


“墙上有血!还有脚印!”


“快,一定是逃出去了,往北边街上追!”


……


山庄之内顿时火把大亮,到处一片嘈杂,教众们往来呼喝,还有人迅速跑去禀告万休子。


这时候,谢危已经顺着外头东北墙角,从容不迫地转到了北面墙下,走了约莫二十步,便贴着墙听里面的动静。


一切恰如他所料。


得知人跑了之后,里面顿时慌了神,立刻有话事人叫人拿钥匙打开了门查看情况,只道:“只跑了一个,那娘们儿还在!”


谁能想得到,谢居安孤身前来,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架势,现在竟然抛下姜雪宁,自己逃跑?


可以说所有人都没准备。


甚至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要跑,一开始又何必如此涉险?


但总归人跑了,倘若不赶紧将人抓回来,回头教首发怒追责,谁也担不起责任。是以下头这些人根本顾不得多想,赶紧调动起人手,大半出墙去追,还有不少顺着北墙寻找,原本守在跨院那间屋子前的人就少了。


谢危听着追他那些人都渐渐远离,略略一算,便屏息从北墙翻入。


这一来,正好是屋舍正前方。


留下来看守姜雪宁的教众就没剩下几个,且谁也不把屋里的姜雪宁当回事儿,男子身强力壮能跑,一介弱质女流让她两只手只怕也跑不出去,是以有些松懈分神,有两个还在纳闷谢危忽然逃走的事儿。


谢危提着的刀,也就是这时候落到他们后颈的。


扑通两声,人就已经倒地。


先被杀的那人长流着鲜血,费劲地转过头来,才看见是谢危,顿时睁大了恐惧的双眼。然而伤口的血又如何能捂住?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倒在了地上。


其余几个人更是直接惊呆了——


不是说向北面逃走了吗?


这怎么又回来了!


有反应快的已经瞬间想到了是声东击西之法,故意调虎离山,转头再杀个回马枪来救屋里的女人。


然而毕竟迟了。


与他们相斗,谢危到底是占优的,腰腹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伤势,虽然仍旧对他的行动造成了一些制约,可他动手杀人实在干净利落,直奔要害,根本没等他们把动静闹太大就已经结果了他们性命。


房门上挂着的锁,先前已经被打开。


谢危一身雪白衣袍上沾的全是血,径直将门踹了开,快步入内。


姜雪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却顾不得解释,拉上她便朝外面走。


此时远去追他的教众未回,附近看守的教众还未明白情况,只要能带着姜雪宁翻过方才他翻过的那道距离最近的北墙,便算跑出去一半。


谢居安面容沉静,脚下却不慢。


然而就在他紧握着姜雪宁的手,一脚跨出院门时,一柄雪亮长剑锋锐的剑尖赫然出现,恰恰挡住他去路。但凡他再上前半步,这剑尖便将刺破他眉心!


姜雪宁手心都冒了汗,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顺着剑尖抬头看去,便看清持着剑的,乃是一名面容冷肃的道童。而在这道童身后,天教一行教众已经打着火把,围在跨院前。


万休子缓缓从人群那头走过来。


谢危看向他。


万休子负手停步,扫了谢危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姜雪宁,目光在姜雪宁那留下了些许暧昧红痕的嘴唇上一停,又落在他二人紧紧交握的手掌上,说不清是嘲还是怜地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谢居安从来有主意,绝非束手就擒之人,早对你起了防备之心。今夜你若不动上一动,我反倒会睡不安稳!倒是小夫妻情深义重,果然是放在了心尖上,竟没大难临头各自飞!”


姜雪宁听见这句,忽然间想起的却是谢危先前那一句“演出好戏”,虽然不知他究竟是何计划,有何目的,可冥冥中竟似明白了一些。


当下心念一转,竟道:“什么小夫妻,老妖道勿要胡言毁人清誉!”


话虽如此说,目光却做得心虚闪烁。


万休子见她这般,岂能真信她与谢危之间清清白白呢?


越不敢认越有鬼。


他心里有数,却不稀得搭理这无足轻重的小丫头片子,只看向谢危道:“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是条好计。只可惜,你的智谋有大半都是我教的,这点伎俩也想瞒过我,真当本座老眼昏花?”


谢危似乎自知事败,轻轻松手将原本握着的刀掷在了地上,一副听任处置的架势,却平淡道:“若非伤势不曾痊愈,举动较寻常稍慢,纵然你能识破我计谋,只怕也未及反应。等你带着人来时,我早逃了出去。计谋固然紧要,时机也万不能缺罢了,端看怎么用,何时用,谁来用。此次是我棋差一招,只不过倘不做如此尝试,心里到底不甘。”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


眨眼沦为阶下囚,还要为他卖命,岂是谢危之所为?


非得要他试过不行,方才能老实。


万休子闻言非但不怒,反倒大笑:“如今天教势盛,叫你重新辅佐我,也不算委屈你!只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善茬儿——”


他面容陡地一冷。


先才说得客气,今夜出了这样的岔子,却是半点也不会松懈,只厉声呵斥左右:“来人,将他们关去凌虚阁,日夜看管,便飞出去一只苍蝇,我都要你们的脑袋!”


“是!”


教众被早被今夜这一出岔子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关键时刻,教首听闻情况后立刻识破谢危计谋,才免使人逃脱。


此刻他们早将精神绷紧,唯恐落罪,战战兢兢齐声回应。


这一来对谢危、姜雪宁二人更没什么好脸色。


很快,他们就被押出了跨院,关进了庄内中心一座小楼的二层。


上下左右前后,看守之人密不透风。


姜雪宁被人推搡着入内,从上往下一望,心里不由一叹:这回可算是插翅难逃了!


楼上这屋也不大。


但比起之前关押她的地方,倒是精致了几分。


有桌椅床榻浴桶屏风……


押他们进来的人狠狠训斥了他们几句,这才关上门退出去。


门外再次重重上锁。


姜雪宁可没把那训斥当一回事儿,只看了这屋里唯一的床榻一眼,没忍住又暗暗问候起万休子他八辈祖宗。


谢危却镇定得很。


方才一番逃脱计划的失败,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沾了血的外袍被他脱下。


于是便露出了那用革带束紧的腰,挺直的脊背到脖颈,比起穿着宽松外袍时的俊逸淡泊,更显出几分挺拔清冷。


姜雪宁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了:“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谢危淡淡道:“万休子是多疑的性情。我若规矩不生事,他才起疑。”


姜雪宁道:“可打消他的疑惑,又待如何?”


谢危看她一眼:“我自有计划。”


姜雪宁:“……”


这人上辈子真是没挨过打吧?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不多问了,总归用得着她的时候谢居安不会不开口,只道:“那……那什么修炼,又为什么?”


谢危搭着眼帘,想起万休子此人来,慢慢道:“让他相信你对我来说非同一般,很重要。只不过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本来就相信的东西,对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却会保持怀疑。你若笃信凡是人活在世上没有一个不怕死,又怎么会相信一个人会舍命救人?万休子便是如此。”


他相信利,不相信义;


他相信欲,不相信情。


倘若要取信于人,自然要投其所信。


姜雪宁总算明白了,然而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特别对劲,可仔细琢磨又不知到底哪里不妥。


天色已晚,先前一番折腾之后,更是夜深。


屋内仅一张床榻。


姜雪宁不得已与谢危同榻而眠。


两人和衣平躺在床上,挨得极近,肩靠着肩,手挨着手,脑袋各搁在枕头一端。


屋里漆黑一片。


谁也没有乱动,谁也没有说话。


姜雪宁能听到谢危细微平缓的呼吸,一时竟觉得很奇异:同榻而眠这样本该很亲密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好像都不算什么了。毕竟以前不是没有挨在一起睡过,只不在这般床榻上罢了。


两逢生死,话尽说破。


是湍流归于深静,沧海不起波澜。


有那么一刹,竟给人一种平淡悠远的错觉。


姜雪宁本以为经历了先才那样一场见血的风波,自己该要平复许久才能入睡,却不想躺下后,心内竟一片安定,仿佛生死也不是那么大不了。


她很快睡着了。


只是酣眠到半夜,迷迷糊糊之中,竟然被人推醒了。


姜雪宁几乎忘了自己如今身陷囹圄了。


困倦地睁开眼来,只看见谢危支着半边身子,坐在她身侧,手还搭在她肩臂处。


显然,就是他将她推醒。


她尚未睡够,刚醒脑袋里简直一团浆糊,有点烦,梦呓似不耐地嗔道:“你又干嘛?”


谢危问:“你会叫吗?”


姜雪宁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叫什么?”


谢危看她眼皮沉沉,又要闭上,薄唇一抿,索性不跟她解释。他搭在她那瘦削肩膀上的手,便往下移去,在她细软的腰间,微微用力捏了一把。


人的腰际最是敏感。


一股又痒又痛的感觉,从谢危下手处传来,姜雪宁被他一把捏得蜷了起来,一声猫儿似的娇吟带着点朦胧的鼻音,便从喉咙深处溢出,慵懒缠绵。


他听得呼吸都滞涩了片刻。


但这下她总算又把眼睛睁开了。


谢危向着紧锁的房门看了一眼,才转回头来凝视她,重复了一遍:“你会叫吗?”


若说先才还有迷惑,这一瞬间,姜雪宁想起他捏过来时自己不由自主叫唤的那一声,又听他这意有所指的一问,便终于彻彻底底吓清醒了!


叫——


谢居安是想让她怎么个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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