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您的外卖到了。”
刚刚一直在下暴雨，李炜萧浑身湿透，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脚旁，很快汇聚成一小摊水泊。
顾客接过外卖，嫌弃道：
“别站在我家地垫上，把我们地垫都弄脏了。”
李炜萧低头道歉：“对不起。”
说着赶紧从顾客家的地垫后退了一步。
不巧，身后的地面上不知有什么东西滑溜溜的，李炜萧的鞋底占满了雨水本来也滑，一脚踏过去，他一下没稳住重心，跌坐在地上。
顾客看了他一眼，连一句“没事吧”都没说，冷漠地关上了门。
送外卖已经一个星期了。
李炜萧早已经习惯这样的人情冷暖，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不及可怜自己，赶紧去送下一单。
以前他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虽然有时候也吃外卖，但自己并没有点过。
都是助理帮他点，点完了之后助理替他去一楼大厅拿上来。
直到助理有一次无意中提起“今天一楼大厅好多人”，他才知道，原来外卖员不会把餐送到公司门口，而是集中放在一楼大厅的外卖置物架上。
自己当了外卖员之后，他也开始这么做。
以前和现在的地位对调，李炜萧产生了微妙的感觉。
开始送外卖之后，他骑着电瓶车在路上飞驰，看到了很多“现实中的人”。
不是说他以前生活的世界不是现实，而是，像他那样的收入，那样的阶层，在社会里毕竟是极少数。
他属于是金字塔上层的那部分人。
在大街上，他看到叼着烟，刷着短视频的快递员送完了上午的快递，在路边享受短暂的休息。
他看到一脸倦容的清扫工挥动着巨大的笤帚，把落叶和垃圾汇聚到一起，他们的神情有些麻木，即便是尘土飞扬也不会咳嗽。
他看到接送小孩子上学放学的老年人，中年人，他们也像他一样骑着电瓶车，小孩沉默地坐在后座，背着沉重的书包，小小年纪腰就弯了。
他看到从超市出来穿着制服的超市员工，三三两两钻进路边的小饭馆，那些饭馆通常都只有一个又黑又小的门面，里面只有两三张桌子。
他看到一些顾客点的餐，来源于一些连堂食都没有的小作坊，他从那些作坊里提了餐，再去到顾客的家，顾客也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广阔的世界画卷，在他一趟又一趟穿梭于大街小巷的时候，就像游戏地图的坐标点被一一点亮一般，在他的面前徐徐铺开。
李炜萧深深的感受到以前的生活是多么的悬浮。
他甚至都不知道，不，应该是说，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样的世间万象。
世界本来就应该是复杂的，是多面的，有奢华，就有困窘，有开心，就有痛苦，有志得意满，就有穷途末路。
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临近年关，李炜萧在穿梭的时候，偶尔可以听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呵呵。
李炜萧在厚重的面罩旁无声的微笑：
人生岂只快乐，万事何尝如意。
被当做朵朵坠楼案件的重点嫌疑人之后，李炜萧的公司第一时间出面公关，表示跟李炜萧割席。
公司的说辞是：
“绝不容忍伤害亲人的败类，绝不姑息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
顿时收获了网友的叫好，公司的股价并没有收到太多的影响。
当天，李炜萧被辞退。
曾经的公司高管，亲自打电话来：
“兄弟，你在公司多年，你什么人我是知道的。那篇公关稿就是给大众看的，我也没办法……”
李炜萧低声道：
“没事，我理解。”
被公司辞退，李炜萧也没有做过多的纠缠。
朵朵事件逐渐平息，李炜萧也开始重新找工作。
像他这个级别的职场人士，找工作是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投递简历的。
高端猎头们自会把控自己手中所有有价值的人力资源，第一时间掌握大佬们入职离职的消息，在他们刚换工作之后，通常就有新的机会送上门来。
李炜萧之前经历过两次跳槽，都是猎头介绍的，越跳越高。
然而这次，微信列表里的猎头们集体装聋作哑。
哪怕他已经放下脸面，在朋友圈故作轻松的发：
“离开干了十年的老东家，还真有些不舍。既往不追，奋勇向前吧。”
已经说得如此直白，却仍然 没有任何猎头联系他。
他把脸面放的更低了，主动去联系他认识的一些大公司的人事经理，对方或是婉拒，或是干脆连电话都不接。
李炜萧的脸面已经被自己踩在地上了，旁人却只是小心地绕路而过，免得跟他四目交接。
选择送外卖，也是出于无奈。
至少这份工作可以立刻解决吃饭问题。
但是，张丽娟给他出了个难题。
那天下着大雨。
张丽娟带着朵朵，出现在他家门口：
“你女儿，我给你带来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看她，手脚俱全，活蹦乱跳。以后，让朵朵跟你吧。
我没你会赚钱，照顾不好她。你的新老婆很喜欢朵朵吧，成全你们一家三口。拜拜。”
还没等李炜萧说什么，张丽娟把朵朵往门一推，溜之大吉。
刚出院的朵朵还有些虚弱，李炜萧在家照顾了她几天。
又好了一些，他才开始正式接单送外卖。
但是这样，很多时候就必须让朵朵一个人在家。
每天他出门之前，为了安全，他把朵朵关在一个没有什么危险事物的小房间，给她放几个面包和水：
“乖乖等爸爸回来，好吗？”
每次看到朵朵乖巧的表情，李炜萧的心都很痛。
这孩子，遇到他们这样的父母，是她最大的不幸。
但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没有时间给他怜惜自己，他穿上制服，一头扎进城市的车流。
-
“熙熙阿姨，熙熙阿姨。”楚熙新搬的房子网络信号不太好，刚接通视频，只看见朵朵的额头，画面定格了，但是朵朵的声音传了过来：
“熙熙阿姨，你能看到我吗？”
“可以的，朵朵。”楚熙连忙调整手机，切换网络，找了一个比较好的角度，“朵朵，你能看到阿姨吗？”
信号变强了，视频变得流畅起来。
小脑门切换成了朵朵的小脸。
朵朵委委屈屈的，小脸都皱了：
“熙熙阿姨，我现在有点害怕。”
“为什么呀，朵朵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家。”朵朵奶声奶气，“我自己在家。”
楚熙还以为听错了：
“这么晚，你怎么自己在家呀？你妈妈呢？”
“熙熙阿姨，我爸爸没跟你说吗，我现在不跟我妈妈住了，我跟爸爸住。爸爸出去工作了，还没回家。他说他六点就回家，可是现在快八点了，爸爸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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