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云领了差事就跑了。
这一年新年风雪在深冬里肆意连绵,汴京城依旧是万家灯火,热闹得不似凡尘。
余晚之抬头望雪,“又是一年烟火。”
沈让尘几笔落成的一幅景进了火盆,转眼又化作了灰烬。
日子还长,他们同是孤独客。
……
正月里大昭寺香客众多,人山人海,还没上山便能见其盛景。
前山车水马龙,后山寂静无声,飞鸟停在竹林上抖落了一捧落雪,林间尽是沙沙声。
沈让尘朝着竹林深处去,忽听前面一阵很轻的脚步,他停了下来,看见蜿蜒的小路尽头走出来一个人。
雪天路滑,窄路难行,余晚之垂头仔细盯着路面生怕摔跤,待到不经意抬头看见前方的人,她脸上颇有些意外,停下脚步朝着面前的人笑了笑。
“二公子。”
上一次见面已是去年的事了。
沈让尘看着她的脸,多日不见,她又瘦了,脸上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他不自觉蹙了蹙眉,问:“来烧香?”
余晚之点头,又反问:“二公子也是?”
去岁余家不太平,余老夫人想着正月里去大昭寺烧香祈福,身体又经不起颠簸,余晚之便代为前来。
“我来见故友。”沈让尘说。
没有之前的针锋相对,这样的对话显得单薄又生疏。
余晚之回头看了眼她出来的方向,说:“那我——”
“三小姐近来很忙吧?”沈让尘一句话掐断了她的话头。
余晚之淡笑道:“也还好,左右不过是些家事。”
“是了。”沈让尘说:“先将你母亲林氏送去别庄,又着手收拾许家,忙坏了吧?”
余晚之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我没听错吧,怎么听着这口气不像是寒暄。”
“你没听错。”沈让尘注视着她的眼,“自然不是寒暄,三小姐好手段,处理家事竟将我也算进去了。”
余晚之脸上有片刻的疑惑,“这话我实在听不懂。”
二人离得近,沈让尘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我那方子,还有我对余锦安的提醒,替你省了不少事吧?三小姐怎么说也该谢谢我才是。”
方子余晚之知道,但是沈让尘提醒余锦安她的确不知。
余晚之粗略一想便明白个大概,怪不得沈让尘误会,以为她刻意利用。
“原来是这样。”她轻轻笑了笑,又是从前那副狐狸般的模样,“那就多谢二公子成全。”
她这样随口一回,说得这样轻易,连笑容都没从眼底过,让沈让尘心中生出些没来由的怒意。
“你不反驳?”
“我为何要反驳?”余晚之反问道:“二公子明察秋毫,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反驳有用吗?反驳了你又会信吗?你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沈让尘目光在她脸上巡游而过,出口的嗓音却有些冰冷,“是什么样的仇和恨,值得你拿命去搏?”
余晚之咬了咬牙,“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让你这样质问我?”
沈让尘没有说话,余晚之能看到他下颌隐忍地动了动。
余晚之:借过!”
沈让尘侧身让开,见她擦身而过,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手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余晚之不得离开,她回头看向沈让尘时。
“沈让尘,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让尘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作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不知自己这满腔的怒意从何而来。
今日从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生出了愤怒,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怎的又瘦了?怎的瘦成了这样?
她的冷淡和疏离又让他化成了遏制不住的怒意,无处宣泄,憋得五脏六腑似被架在火上烤,伸手抓她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他手指轻轻收了收,这只手腕他握过,上一次握还没有这样细,这般瘦。
他垂下眼,看见了那只细白的手,腕骨明显,手背上是攀爬的青筋。
“我……”他眉心皱了皱,似是装了疑惑,“我也不清楚。”
余晚之心中忽地慌了一下,让她手上不自觉一缩。
她抽了抽手,却没能抽动,干脆朝他更靠近了些,披风的下摆与他的衣摆蹭在了一起。
“你问我是什么样的仇怨,告诉你也无妨。”
余晚之仰头注视着他的双眼,“她推我下假山,害我疯傻十几年,你说这仇我该不该报?”
沈让尘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心里倏地一紧,手上的力道却松开了,“你不怕我,你为什么如此笃定我会替你保密?”
这个问题闷头砸下来,余晚之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因为如今咱们在一条船上呀,有的地方二公子还用得着我。”余晚之这样说。
这话竟是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不知沈让尘又信了几分。
沈让尘那样静静地注视让她心里没底,一切在她掌控之外的东西她都想逃离。
“你放手。”余晚之说。
手腕终于松了,原本滚烫的地方凉了下来。
余晚之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竟有些慌不择路的意思。
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整个人一滑,余晚之条件反射,伸手握住了一桠青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头顶积雪被拽得扑簌簌落下来。
预料中的冰冷并没有到来,她抬起头,看到了他宽大的袖子兜头覆在她头顶。
洒落的积雪落了他满身,连眼睫也被染白,却没有半点落在她身上。
他注视着她,用一方袖摆替她隔绝了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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